皇后也知道他心性,不再多说,放下帘子,翠盖车重又缓缓而行,朝长春宫走去。
萧景衍回到御辇上,侍从就算不知道养心阁内发生了什么,看这形势都猜到了,一个个都噤若寒蝉。都是东宫的老人了,知道太子看似温和,实则是性格高贵疏离,都不敢问,更不敢劝。一行人安静往东宫走,却远远看见一点灯火,正相对而来。
这个时间,宫门已经要落锁了,宫中规矩又严,鲜少有人敢这样乱走。所以御辇就慢了下来,没想到那灯笼也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像是在打量,不敢贸然过来。
御辇里太子问道:“怎么了?”
“有个人……”侍从正要说话,只见那灯笼忽然飞快地靠近,像是那提着灯笼的人已经跑了起来,宫里从来连疾步都少,那人却飞跑起来,似乎是个少年的身形,穿着锦衣,灯笼也跟着他的脚步跳动着,像一团飞舞的火焰。
太子只挑帘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
“是小言。”
言君玉跑到近前,已经有点气喘吁吁的,额上都是汗,他自己大概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先声夺人道:“是容皓说要我来找你的。”
“哦?”萧景衍只是笑:“那小言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我了?”
言君玉胸膛还在一起一伏,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只是跑得太快,眼睛里都带着朦胧温热的水气,实在是毫无威慑力的一眼。
萧景衍伸出手来,倾身将他拉上了御辇。
帘子落下来,言君玉还没想好要不要生气,就被他抱住了。
他这次抱言君玉的方法和以往都不同,倒像是抱着什么暖和的东西,怀抱舒展开来,把言君玉整个人拥在了怀里,连一寸间隙也无。
“小言来接我,我很开心。”他轻声说道。
言君玉的心顿时就软了下来,但他向来是说不出软话的,即使心里已经是一池春水,嘴上仍然硬梆梆地道:“你知道就好。”
萧景衍没有回话,也没有再逗他,只是把头也靠在他肩膀上,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御辇内很暗,但言君玉却本能地觉得,他脸上一定是没有笑容的。
言君玉忽然有点后悔,很想要说点什么,但他不像容皓,很轻易地就能逗得别人笑起来,也不像萧景衍,什么温柔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反手摸了摸萧景衍的背。
“下次不要这么晚回来了。”他用尽了力气,只说出这一句。
但抱着他的人却很受用地笑了起来。
“好。”
第85章 小事闻弦歌而知雅意
呼里舍的事,为朝局带来了短暂的平静,西戎那边闯下这等大祸,又被“宽宏大量”地赦免了,气势顿时就弱了不少。放人时穆朝然又力争了一回,更加彰显清流本色,虽然被刑部尚书给驳了回去,但还是传得世人皆知,声名鹊起,风头一时无两。
士林里闹得沸沸扬扬。明年春试在即,许多士子已经提前到了京都,其中不乏在乡试中名列前茅的才子,个个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又兼年轻气盛,一个郦道永就够让人他们热血沸腾了,又出了个穆朝然。这些人再也按捺不住,互相议论都还罢了,有胆大的,竟然匿名写起文章来,私下传阅。其中一些写得出色的,更是被互相抄送,竟然有人趁夜偷偷把其中几篇厉害的,偷偷贴在了刑部大门和雍府门口。里面骂刑部尚书是“狗苟蝇营”,骂主和派的右相雍瀚海“老而不死是为贼”,一时间朝野哗然。还是宫里的检密司出手,抓了几个书生入狱,这股风气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事情闹到这份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亲的事多半是无望了。庆德帝倒是还没松口,但谁还敢出头?雍瀚海是一朝宰辅,都被骂得狗血淋头,檄文一直贴到门口来,其他地位高的主和派要爱惜羽毛,地位低的,又没什么号召力,所以事情也就僵下来了。
西戎那边,也是吃了个哑巴亏。按他们原来的计划,大周要是不愿和亲,边关就该再起战事,骚扰西疆,逼大周纳贡赔款。但是如今大周主和派有和亲之心,是西戎人自己把事情搅黄了。要是贸然开战,反而容易把主和派逼到主战派那边,局势实在棘手。
说起来还是呼里舍犯了大错,但他向来骄横惯了,竟然恼羞成怒,把事情都推到了赫连身上,蒙苍顾忌着他身后代表的西戎贵族,也不敢太护着赫连,只能任他发了一顿脾气。
容皓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回来东宫,冷笑道:“呼里舍的谋略,连赫连的脚跟都追不上,偏偏有脸发脾气。”
云岚在旁边看言君玉练字,听了这话,笑道:“容公子这么惜才,不如策反了他,来替我们做事。”
容皓听了这话倒也不生气,挑了挑眉毛,问她:“你是真这么想,还是不过说笑罢了?”
云岚还没回答,羽燕然先在旁边拍手:“哈哈哈,容老二要用美人计了,自己亲身扮演貂蝉,那希罗人就是吕布,呼里舍就是董卓。”
他的角色分配得极好,又传神,连专心偷听的言君玉也忍不住笑了。
容皓气得眉毛倒竖,偏偏打不过他,狠狠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准备跟他秋后算账。
萧景衍倒是沉得住气,等他们闹完了,才淡淡道:“说笑归说笑,你们别小看了赫连。”
“有意思。”容皓不由得眯起眼睛:“怎么殿下和他连面也没见过,倒互相恭维起来。他上次提起殿下,也是这种语气。”
“亏你还是读书人,这都不知道,这就叫高山流水遇知音,闻弦歌而知雅意,殿下是俞伯牙……”羽燕然还想继续编排,被太子殿下冷冷扫了一眼,连忙不说话了,朝言君玉做个鬼脸。
“说来奇怪,我也隐约觉得,此人非池中物。”云岚淡淡笑道。
“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容皓话是调侃,语气却认真:“难道他要化龙不成?”
哪怕是言君玉读得书少,也知道化龙是什么意思,这天下除了天子,谁能被称作是龙呢?
“恐怕他已经得了云雨了。”萧景衍道。
“怎么说?”
萧景衍不答,众人却知道他不会轻易说这话,都思索起来,倒是云岚先笑了,道:“是了。人都是这样,色厉恰恰说明内荏,呼里舍辱骂赫连,是为了发泄,在小事上如此暴怒,恰恰说明他在大局上,已经输给了赫连。”
“你的意思,是西戎王把权力给了赫连?”容皓明白过来:“确实这两天有鹰从西边飞来,应该是传递消息,只是没截下来。”
“至少在京城中,西戎使节团行事的主导权,都给了赫连了。”云岚叹了一声,又笑道:“其实权谋之道,真是大同小异,咱们那一位,行事也是这样。”
言君玉隐约猜到她说的“那一位”,指的就是庆德帝。
云岚的意思,是庆德帝也跟呼里舍一样色厉内荏?大局上失势,所以小事上暴怒找补?大局言君玉知道,是指和亲的事没有指望了,那小事又是什么呢?
言君玉想了一天,都没想出头绪。他最近老想凭着自己弄懂这些权谋的事,所以忍着不问萧景衍,想了许久,等到了晚上,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是言君玉第三次看萧景衍收到消息了,前两次都是坏消息,这次也不例外。仍是个纸卷,萧景衍只略微展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极少流露情绪,所以言君玉也慌了起来,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萧景衍合上纸卷,把它放在烛火上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