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皓心中慌乱,知道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骂人母亲总归是不可饶恕的,但他性格傲慢,仍然犟着不肯道歉,竭力挣扎,仍然被赫连按在了身下。
“你想当董卓,送我赤兔马。偏偏又想做貂蝉……”赫连面上滚烫,连气息都是灼热的:“你难道不知道,貂蝉是怎么骗到吕布的。”
他显然已经怒意上头,轻易制住容皓,伸手就往他腰上探去,偏偏容皓穿的锦袍用的是时兴的玉带,一扯就断,上面缀的玉早飞溅出去,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来。
容皓万万没想到还有被人用强的一天,满腹文章此刻一点用处也没有,眼看着赫连的手已经探到衣内,他指腹有薄茧,碰到的皮肤顿时发起抖来,容皓只觉得脖子上一痛,是被他狠狠咬了一口。
他吃痛,越发用力挣扎起来。他向来懂得风流事,也见过人玩小倌,心中不齿,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被玩的那个,心中又是慌,又是怒,竭力挣脱,但暴怒中的赫连那是这么容易对付的,挣扎中摸到他腰侧的刀柄,正是他随身悬挂的小弯刀。
慌乱之中,容皓抽出弯刀来,挣扎着一挥,只听见声如裂帛,手上顿时有温热液体流下来。
赫连是战场上的人,对刀伤无比敏锐,当即反拧住容皓手腕,逼得他松开了刀,掐住他脖颈,将他按在树上。湛蓝眼睛里似乎烧起火焰,说不清是发怒还是伤心。
容皓只觉得脖子都快被他拧断,偏偏他的手硬得如同铁钳一般,扳也扳不开,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他掐死在这里的时候,赫连松开了手。
容皓跌坐在地上,警惕地看着他。
然而赫连却没理他,只是按着腰侧,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西戎袍子,十分粗糙,鲜血从他按着的地方蔓延出来,很快染红了袍子,他却似乎一点不知道痛,只是神色漠然地低着头,似乎在地上寻找什么。
很快他就从地上采了一把草,自己嚼碎了,又从怀里掏出药粉,和在一起,按在伤口上。那刀伤实在狰狞,解开袍子看得更仔细,足有两寸来长,不断涌出鲜血来,容皓看着,都觉得心里发麻,赫连却面色如常,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般,撕下布条来,坐在地上,十分熟稔地包扎着。
容皓也知道自己下重了手,但是性格使然,说不出软话,见他的袍子累赘,所以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两条来,递给了他。
赫连也不说话,接了过去。
他这样子像极羽燕然小时候,他来东宫来得晚,伴读又欺生,经常和人打架,许多个打一个,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哭,自己躲在一边,摘许多奇怪的草来敷伤口。
赫连出身那么低,小时候在西戎一定受的欺负一定更多。
容皓知道自己这事做得太过分——赫连气得也对,自己确实是因为呼里舍蔑视他奚落他,就觉得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他拉拢过来。要是没有呼里舍,以赫连的谋略,自己何至于这样轻看他呢。就连所谓的美人计,也不过是猜他不像蒙苍有姬妾,觉得他是动了心的愣头青,会被人随意摆布。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反而比别人都势利起来了,被点破了,还恼羞成怒,骂人家的母亲。其实从打猎时,自己就故意用话引得呼里舍侮辱他了。
承蒙青眼,虽然是个男子,到底有一点真心。自己反过来利用他,轻视他,别说齐景公的风度,真是连羽燕然也不如了,至少他还知道给那个歌姬赎身呢。
容皓生平傲慢,难得自省一次,不由得灰心起来。赫连自己包扎好了伤口,见他这样,以为他怕伤势严重,淡淡道:“皮外伤而已,死不了。希罗女奴生的杂种自然命硬,比这更严重的都好了。”
容皓听到希罗女奴生的杂种几个字,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了赫连一眼,像是有点承受不住这话似的,眼中满是歉意,只是说不出口,倒有点可怜了。
但赫连却误解了他的意思。
“放心,我不会去刑部告你的。”
他不说,容皓还想不到这一层。赫连毕竟是西戎王子,东宫伴读刺伤西戎王子,这比呼里舍杀了大周平民还要严重,到时候西戎借机发难,恐怕影响朝局。
“我不是这意思。”他低声道,但却没继续辩解。
辩解什么呢?说他不怕赫连去告,是假的。当初他设计了呼里舍之后,心中还笑呼里舍是蠢货,不顾大局。今天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盛怒之下,大局什么的早抛于脑后了。
若赫连是有心设计,那今天自己这一刀,闯的祸可不比呼里舍小。
就算赫连无心,自己这样,又算不算示弱利用他,好让他不去告状呢。否则这是多好的机会,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容皓心中惘然,一时间只能垂着头,无话可说,手心的血迹渐渐干了,黏腻地糊在手上。从来运筹帷幄,今天也算手沾过血了。
天上风吹云走,云影缓缓掠过,这一刻沉默似乎有一万年那么长。
“我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这样说。
赫连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容皓却觉得心里那些郁结成团的东西似乎有了一个出口。
“曼珠死了,胡寄死了,莲花死了,张喜死了,郦道永也要死了……”
胡寄是当初给呼里舍献计杀曼珠的谋士,莲花是去刑部告状的小丫鬟,张喜是负责宜春宫的太监,从来是这样。暗中死的人,比明面上还要多,他们死得悄无声息,只有布局的人知道。
“我并不伤心,也不后悔。我知道以后还要杀更多人。”他语气平静:“但你也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吗?赫连。”
这问题他不知道去问谁,羽燕然不懂,敖霁不屑。云岚和太子都是经过的人,早不在乎这个。难道去说给言君玉?
他甚至不需要答案,只要问出来就好了。权谋把他变成他也不认识的人,他早知道这结果。但这一刻,他忽然想向这金发的西戎人证明一点什么。
但又能证明什么呢?无论如何,他总是东宫谋士,无论这里发生过什么,只要天没塌,地没陷,这个下午过后,他都要回去继续谋划。睡不睡得着也不重要,反正总有一天他会睡得着。赫连对他也是这样,他的轨迹也不会因容皓有任何改变,到了他们这地步,美人计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赫连也知道,所以并不回答他。只是道:“你不是这里面的人,只是不小心来错了地方。”
他是风花雪月里长大的王侯公子,诗词文章,是教会人心软的,一片红叶都值得细看,他如何再心安理得地杀人。
“我知道。”
但他已经在这里了。
他以为赫连要劝自己,但他只是脱下了血污的袍子,放在了腿上,靠在树上道:“睡吧。”
西戎人的皮袍子原来这样软,血腥味原来也并不难闻,反而有种伤口的味道,像折断的树,被碾过的草,又或者只是因为这是赫连的血,就跟他的金发一样,与别人都不同。
在东宫的锦褥上辗转几夜都无法入睡的容皓,竟然真的枕着一件旧袍子,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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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皓是忽然惊醒的。
他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样熟,所以醒的时候心中几乎是恐慌的,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被人握住了手。
那是只很修长的手,温暖,掌心有薄茧,带着药草和血腥味。
“发生什么事了?”容皓惊慌地问,周围暮色四合,连星星都出来了,所以更无法判断是什么时候了,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袍子,显然是有人来过了。也许是报信的人,有什么事赫连收到消息了,自己还不知道。
赫连显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