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结束后,六年前欠你的,我还给你了。”
“要你还的不是我,是洛衡。言君玉传那句诗来我就知道了。他一直想像他祖父一样,为了天下社稷做点什么。他写‘躔孛’给我,就是让我以东宫为重。我一直觉得他心里还在为那件事而愧疚,但这次他大局也不顾了,什么也不要了,他只要我活着。那我想,我就为他活下来吧。”
决定要用言君玉来布局的,是洛衡。他用了一句诗,让言君玉不惜冒用令牌,也要赶出宫去,阻止他的“殉情”。也许是因为见到了言君玉,猜到他在东宫的身份,想起当年的事,所以后悔了。
太子许久没说话。
“小言要是知道这些,一定很伤心。”
他怀着少年的一腔热血,给人当了一颗棋子。
“殿下错了。言君玉并不傻,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骗入局中的吗?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有点像我以前在东宫见过的一个人’,他就心乱了。有人在他心里留下空隙,来给人钻。所以他也许会难过,但不会伤心。”
郦道永平静看着萧景衍。
“因为我们伤不了他的心。”
第97章 伤口淡定得让人手心发痒
萧景衍从囚室出来时,净卫中有头有脸的人几乎全等在外面,连重伤的庞景也不例外,这胖太监脸色苍白,肿得像浮尸,衣服裹得严实,看来在钟老将军那伤得不轻。朱雀跪在地上,金绣辉煌的朱红锦衣脊背上血肉模糊,手指扣着地砖,苍白而修长。
萧景衍停下来,扫了一眼他的背。
段长福连忙上来行礼,赔笑道:“殿下,朱雀这小奴才做事浮躁,奴婢已经教训过他了,求殿下饶他一命。”
这是因为萧景衍命朱雀对言君玉用了刑,在他们看来,这是对朱雀动了杀心了。段长福干儿子多,也像寻常人家父母一样,偏疼最小的那个。否则不会上来求这个情,庞景跪在旁边,苍白面孔上闪过一丝恨意。
要说他们不怕东宫,其实真正碰见东宫的主人也是要低头的,趁着这时敷衍一下,对双方都有好处。但萧景衍连步也没停,只皱了皱眉头,径直往前走,段长福御前伺候惯了,如何不懂这神色是不耐烦的意思,连忙知趣地退下来,后面一叠声地响起“恭送殿下”。
太子出来,一直等在外面的云岚神色才放松下来,发狠道:“殿下太仁慈了,要是让我来处置,他有本事设计言君玉,我有本事捆了那琴师和他儿子,只要让我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言’字,我就当着他的面碎剐了他们。”
她说的是郦道永。
她连郦道永的面也没见,就猜到那间囚室里说的是什么,确实是东宫掌宫女官的心计。想出来的方法,也确实是东宫掌宫女官的手腕。
萧景衍只垂着眼睛,淡淡道:“仁慈不是什么坏事,你有时候也得学着仁慈一点。”
“东宫已经有个容皓了,我还是阴狠着吧。”
“你不是阴狠,而是心里有太多愤怒。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可以保持愤怒,但不要让它吞噬你。”
萧景衍极少评价手下人,当初容皓自搬石头自砸脚,他也没批评一句。云岚行事是最稳的一个,却只因一个建议忽然被说了这两句,不由得惊愕起来,再者也难免委屈,只得垂下眼睛,道:“是。”
萧景衍知道她不服。
“你用你的方式去做吧,做了之后来告诉我。”
云岚没料到他竟然改了主意,试探道:“那我真让人去找那琴师了。”
“去吧。”
她瞥了萧景衍一眼,恰好被抓个正着,问她:“怎么了?”
云岚笑起来。
“我在想,殿下一定是急着回去看小言,所以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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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趴在床上,半睡半醒地休息着。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挨打,太疼了,那个叫朱雀的太监亲自行刑,朱红色的廷杖第一下打下来,他就感觉自己皮开肉绽,本能地惨叫起来。还好被布条塞住了嘴,他当时还以为塞嘴是怕自己叫喊,挨了十下明白过来,是怕自己太痛了,咬断了舌头。
二十下脊杖打完,他脸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微弱起来。背上疼得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了,全身都是冷汗,想说话,这才觉得满嘴的牙都在疼,是咬得太用力了,牙根只怕都松动了。
容皓和羽燕然在旁边看着,先还开玩笑,两三下之后,脸都沉了下来,都白着脸都不说话了,倒像挨打的是他们一样。羽燕然聪明点,找个长凳来,把他放着,让小太监们抬回去。言君玉本来已经几乎昏迷了,抬到思鸿堂门口,忽然挣扎起来,容皓聪明:“送到他自己房里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生太子的气。
而太子殿下偏偏人影都不见一个,据说是去见了太子妃,只怕现在就宿在他的后宫都不一定。
言君玉想到这里,恨不得立马养好了,飞奔出宫去,一辈子都不回来。背上疼得火烧火燎,他额角的血管也跟着一跳一跳,所有的词句一过脑子都被搅成碎片,只是没尽头地疼、疼、疼!御医是早就等着的,带了许多药来,羽燕然只说不好,让去太医院找一味极偏门的药膏,专门治棒疮的。言君玉听他们在外面说话,所有的话只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完全听不懂意思,背上的伤口疼得他意识都迷乱起来,几乎就这样睡过去。
他醒过来是听见了门口传来某个声音。
“……怎么样了?上药了没?”
“生气呢,不肯上药,也不肯哭,现在不知道睡着没有,刚想进去趁他把药上了……”
双方都是压低了声音,但是掩耳盗铃,一下子就听得出其中一个是容皓。
有人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安静得很,身量高,像一棵树,换了衣服,显然是出去过一趟了。房间里暗,他衣服上银绣的龙纹在黑暗中闪着低迷的光。
他把什么东西放在桌上,然后端着灯,走了过来。
言君玉睡意一瞬间没了,所有的血都全往头上冲,恨不能跳下地就走,然而灯还是渐渐近了,云纱灯罩把光变得很温柔,他的脸在光里像神像一般,淡定得让人手心发痒。
他先举着灯查看了一下言君玉的伤口,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伸出手来,像是要碰一碰伤口的边缘,又像是只想摸摸言君玉的头。
言君玉“啪”地一下,打开了他的手。
第98章 原谅那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萧景衍对于这一下也并不意外。只是安静收回手,打开了装药膏的罐子,用玉挑子往言君玉背上涂,药膏清凉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言君玉本来就趴着,背上又痛,如同背了个龟壳般笨拙,躲了两下,没躲开,干脆伸手抓过那个罐子,直接往远处一摔。
罐子落地就摔成了几瓣,外面也听见声响,有人低声问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