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进东宫以来,几乎从未与太子意见相左过,一度让卫孺十分疑惑“他和太子殿下看法总是一样,那为什么还要请他来当谋士呢?”言君玉还教他“我们很多看法也一样,但我以后当了大将军,还是要用你做先锋啊。”
不过用云岚的话说,是因为太子的师父老叶相是道家的巨擘,恰巧洛衡的底色也接近道家,所以容易相似。
他和萧景衍两人成天高来高去,就跟容皓说的那个“射覆”的游戏一样,一句话里都是典故,言君玉早习惯了,也不问背后意思了。只知道洛衡的话还是很有重量的,因为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太子殿下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回话,又看了一眼言君玉。
言君玉顿时一脸乖巧,他已经抽条成了接近青年的模样,个子也赶上容皓了,但装起乖来还是让人心软的,尤其一双眼睛努力不乱转,显得呆呆的,实在让人好气又好笑。
“好吧。”太子殿下难得开恩:“不过小言要听话,不能乱跑,要跟着云岚。”
“云岚?”言君玉十分惊讶:“她也去猎场吗?”
“东宫摆驾,女官跟着走有什么稀奇?只是以前我懒得去罢了。”云岚却似乎别有心思:“不知道常心堂那位去不去?”
常心堂是太子妃书房的名字,相比女官,太子妃狩猎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当年就是有过先河的,据说庆德元年的时候,庆德帝狩猎,明懿皇后都是陪同的,还射过一只猛虎,民间还编了北戏《观音虎》,街知巷闻,庆德帝还故意让宫中戏班演习,逗明懿皇后开心。后来帝后离心,又列为禁曲,还为此抓了不少人,庆德帝的性格反复无常,可见一斑。
太子妃的骑术精湛,言君玉也是见过的。不过萧景衍似乎并无兴趣,只道:“春狩没有好猎物,不用叫她。”
议事结束已经是月上中天,言君玉洗完澡,临睡前跑去思鸿堂,见洛衡还在看书,凑过去在旁边呆了一会儿,洛衡笑起来:“又来挡我的光?”
言君玉只是笑,也不说谢谢,洛衡见他这样子,在他头上揉了两下,言君玉也不躲,还问他:“明天你去不去呀?”
“我的身份去不了,而且也不会骑马。”
“你不会骑马?那你也从来没有打过猎了?”言君玉顿时一脸遗憾。
在他看来,骑马射箭,狩猎打仗,都是非常有趣的事。洛衡因为身体原因无缘于这些,实在太可惜了。洛衡自己倒不介意,反而笑着问他:“对了,我听说皇家猎场里有一种凤鸟,翅膀是红的,尾巴却是绿的,每次都成群飞舞,是不是真的?”
“红翅膀绿尾巴?雉鸡吗?我没见过,要是见到打两只回来给你玩啊。”
“好啊。”洛衡笑得有点疲倦:“后天可能会下雨,小言记得换一双不怕泥的靴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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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祭天的场面还是大的,用的是天子仪仗,百官都在太和殿送行,也有跟着来的,也有送到宫门就停的。早上是个大晴天,积雪未消,太子殿下穿了一身黑色胡服,虽然不是祭天的礼服,也算礼部大胆了。衣服上面暗绣龙纹,也没戴重冠,可以看见发色墨黑,肤色如月,整个人英俊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骑的马也精神,旁边东宫仪仗彩綉辉煌,在言君玉看来,比西戎人那个什么神之子还要神气得多。
到猎场光骑马就五十里,赶过去已是黄昏,言君玉骑术精湛不少,山路颠簸也不觉得辛苦,他这次把小龙旗交给了聂彪,快活得很,自己拿着豹尾枪,一会在萧景衍后面跟云岚说话,一会跑到前面看看容皓。太子殿下看得清清楚楚,只当不知道。等快到猎场时,才叫“小言过来。”
言君玉打着马屁颠屁颠过去了,他的马还是敖霁那匹,跟萧景衍的比也不逊色,还故意别一下太子殿下的马,惹得云岚在后面警告地叫:“小言!”
人太多了,说不了什么私底下的话,言君玉也知道他一定是要问自己累不累,正用豹尾枪挑开路边的一根树枝,就听见萧景衍问道:“小言还记得上次吗?”
“哪个上次?”言君玉记仇得很:“你连夜赶回来打我那次?”
萧景衍忍不住笑了。
“小言第一次跟我狩猎那次。”他笑着侧过脸来让言君玉看:“这次小言不用追在后面偷偷看我了。”
言君玉没想到他这都记得,又想起自己当初呆头鹅一样的时候,顿时耳朵都红了,打着马一溜烟跑了。
其实这次狩猎还是挺好玩的,一个是云岚难得出宫,卫孺也在,还有其他几个年轻皇子也跟着来看热闹的,其中就有欺负过自己的七皇子萧栩,不过言君玉大人有大量,早就不记恨他了。真正让人不爽的,还是那个西戎南大王呼里舍。
他跟赫连,说是留在京中等待圣上对西戎朝贡的赏赐回礼,其实蒙苍走时就准备带着他走了,他却非要留下来盯着赫连。也是当时赫连跟容皓确实有点首尾,导致他很不放心,怕赫连泄露西戎秘密。说做人质其实也是空谈的,边疆被蒙苍打成那样,庆德帝好好对待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当人质呢。
这次狩猎,本来是赫连要来看看的,呼里舍一听,立刻也要来。跟礼部一说,庆德帝连忙应允了,蒙苍在边疆耀武扬威,呼里舍也神气得很,故意带了一整支西戎的队伍,有三五十人,据说都是西戎一等一的好猎手,有意要把东宫比下去。
之前西戎和东宫就比拼过狩猎,那时候有敖霁和羽燕然在,虽然西戎也有蒙苍,却仍然不是对手。言君玉的马就是敖霁那时候赢来的,现在东宫就剩个容皓和言君玉,难怪呼里舍想翻身。
言君玉对这络腮胡蓝眼睛的西戎人一点好感也没有,呼里舍十分傲慢,故意打马走在队伍前列,大声跟亲兵说着些别人听不懂的西戎话,像是在嘲笑大周人羸弱,尤其对容皓很是不善。言君玉天天听羽燕然讲美人计,对赫连很有指望,谁知道赫连自己骑马骑得好好的,却一点不帮腔,任由他们嘲笑容皓。
容皓是真的惨,他本来骑术不行,最近又劳心劳力,到了围场,半条命都没了。早早进了帐篷,言君玉又担心,又怕打扰他休息,而且云岚也一点不管他,只在主帐里伺候太子殿下,问她,她只说:“等明天就好了。”
但狩猎还是好玩的,夜色中一顶顶大小帐篷,其中又以太子殿下的主帐最华丽。呼里舍有意卖弄,在营地另一端支起一个大帐篷,张牙舞爪的,帐门是用两大块完整熊皮拼成的,上面还悬着个比桌子还大的熊头,野人一样,十分吓人。
不怪西戎人嘲讽大周人只会享受,这次狩猎确实有点太奢靡了,别的不说,光是东宫的排场,小半个戍卫军陪着不说,从宫中搬了半座宫殿过来了,主帐里书架几案一应俱全,地上铺的绣金龙地毯,还有一座帐篷专门是给御膳房的。那些臣子的帐篷里也十分华丽舒适,晚上还有聚在一起弹琴作诗的。
晚宴的菜肴比宫中也差不了多少,还是內侍试菜,云岚在旁边伺候,也宴请了一些近臣。言君玉早早吃完了,想找找有没有洛衡说的那种凤鸟,出来看了看。太子的主帐旁边就是宫中內侍的帐篷,大周向来有內侍监军的传统,这次狩猎明明有玄同甫在,庆德帝还派了两个內侍,就是內侍总管段长福的两个弟子,那个胖胖的庞景和朱雀,尤其是朱雀,更是庆德帝如今的心腹。不仅是监视太子,也可见庆德帝和玄同甫也确实离心了。
玄同甫有意和东宫划清界限,早早关了帐篷。言君玉本来以为容皓也睡了,但看见暮色中一道白色身影出了帐篷,不是容皓又是谁。
自己早教过他了,晚上溜出去,一定穿黑衣,他老是喜欢白狐肷披风,还给言君玉也弄了一领,据说贵比千金,暖和是暖和,可惜老远就被人看出来了,言君玉轻易不穿,反正他也不怕冷。
他见容皓鬼鬼祟祟,一定是干什么坏事,也不叫他,悄悄跟在后面,准备看看他去干嘛。只见容皓左绕右绕,到了西戎人帐篷的边缘,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抓住,按在牛皮帐篷上。
言君玉机灵,看见点头发丝就猜出来了,是那个赫连。
赫连白天不管容皓,语气却十分亲近,像是熟悉至极一样,一开口就是调笑:“听说容大人最近在退婚?”
这就是言君玉听到的风言风语了,聂彪也拿这个开过玩笑,不过东宫好像并没当回事,连云岚也没开过玩笑。
果然容皓就骂他:“胡说。”
“我当然知道是胡说。”赫连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并不开心:“容大人最擅长以小博大,假饵钓鱼……”
这话说得刻薄,言君玉就知道容皓会生气,果然只听见容皓要打人的声音,然后是容皓被按在帐篷上的动静。
“我哪里说错了?容大人又想要好处,又不肯付出代价,实在好笑。”
“你不一样首鼠两端?放走蒙苍,留下呼里舍,不是想拉拢他是什么?可惜蒙苍才是真正根基深厚,你的野心也不过痴人说梦罢了,别说得好像我付出什么代价你就会动心一样!”
言君玉听得默默点头,容皓这人,打架打不过,骂人还是厉害的,字字戳中赫连痛处,赫连就算脾气再好,估计也要生气了。
但赫连竟然没有生气,只是冷笑。
“容大人没试过,怎么知道换不来?不过,现在天色已晚,说这些也无用了。”
赫连说完,没给容皓再打人的机会,竟然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