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姿清彻,如琼林玉树,郎然照人。当年用在老叶相身上的典故,用在他们身上都恰到好处。
但叶璇玑沉默不语。
“冬日将有一场大战。”她忽然低声道。
“最早是冬,最迟是来年春天。”萧景衍这样回答。
这句式太熟悉,他几乎有点恍惚,当初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等到坐上他当初的位置,对于那些担忧、那些因为恐惧导致的固执,也终于能够开始设身处地体谅。
边疆会成为尸山血海,而那数字对他来说,还有着别的寓意。
他有他的分别心。
“我不是为了报复你。”她又道。
萧景衍笑了。
“我知道。”
许久不曾用过我字,他自己听到都有点惊讶,但就这样自然地说出来了。连叶璇玑也抬起眼睛来,朝着他一笑。云鬓花颜映着榴花如火,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她要走了。
“如果他死了,我可以在这里度过许多年的。”她说道。
如果他活着,自己就做不到了。
长廊上响起脚步声,是匆匆过来的云岚,跑得脸色涨红,满眼激动,像是有着什么天大的惊喜要公布,惊喜地叫着“陛下”,但在看到华堂内的景象之后,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靠着廊柱,最先看向的却不是她的陛下,而是端坐的叶璇玑,眼神几乎带着点恳求。
明懿皇后在她看来已是自暴自弃,何况是叶璇玑。
天上地下仅此一位的叶璇玑,虽然也有过极凶险的时刻,甚至成为东宫的阻力,但总归是让人敬佩,替天下女子都出了一口气的叶璇玑。
叶椋羽做不到的,她做到了。男人扛不起的责任,她也扛起来了。
但叶璇玑只是朝她一笑,神色坦然而包容,仿佛她不是东宫女官,而是像玲珑一样,把她当成长姐崇拜的小女孩。
“我要走了,云岚。”叶璇玑最终向她道别。
不是明天,不是来日方长,不是百年之后功过由人评说,就是今天,就是此时。
其实她是可以做到脱身的,不过是与皇权抗衡罢了,叶家人什么没做过呢?一切慢慢谋划,先用计废了皇帝最敏锐的耳目,云岚崇拜她,多半舍不得下狠手,就算出手,在她看来,也不是对手。然后慢慢做她的贤后,一点点积累,也许还用得上椋羽,最后来跟萧景衍谈筹码,一点不难,过去许多年,她就是被这样训练的。
她是可以做到的。
但她忽然不想等了。就让敖霁用他的方式吧,那封信写出去他一定懂的。
过去的大半年里,她常常在午夜惊醒,多梦的人才知道,有些梦里是完全不记得现实发生过的事的,梦里她常以为一切都没发生,他还活着,六年的守候,东宫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许多次她甚至知道自己在做梦,想着醒来要去找他,要告诉他。
带我走吧,敖霁,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她是叶璇玑,她毕生没有这样的小儿女情态,就算到了这时候,她的信笺也只有薄薄一页,写在当初第一次以为他阵亡的深夜。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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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军开拔之后,只留下少数仍在充当卫戍军,今天守在玄武门的,恰巧是当年给鄢珑充当副手的唐安,他是独子不能戍边。虽然侥幸,心中也难免遗憾,尤其是知道同伴都赶赴边疆,沙场扬名,何等痛快。
他刚跟同伴感慨过“今天好无聊”,就看见了宫门外站着的那个人。
像是个穷边军的模样,连马也痩,架子倒是看得出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唐安还是识货的。
马是如此,人也一样。
那人懒洋洋站在宫门下,伸手摘下头上毡笠,露出英俊而桀骜的一张脸来。阳光照在他墨黑头发上,他嘴里还叼着京郊麦田里摘来的一茎草叶,玩世不恭的样子一如当年。他的神色这样平静,仿佛他要做的,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大逆不道的事。
听过的故事一瞬间全涌到脑子里来,卫戍军整日无聊,自然是把宫里宫外的传言都听了个遍。唐安如何不认得这尊魔王,何况当年跟着鄢珑,他是见过鄢珑对东宫的人总是网开一面的。容皓夜闯宫门,十次就放行十次,为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东宫有他惹不起的人。
当年二闯宫门,让卫戍军胆战心惊的传说,即使京中举人都考过两轮,武状元都出了两个,仍然公认他是京中武功第一人。
用说笑的话来说,是鄢珑兄长当年就挨过他的打。用正经的话来说,是他闯过的,就是鄢珑兄长镇守的宫门。
唐安不由得腿肚子有点发抖,看一眼身边人,知道他们也想起了传言,强自镇定道:“怕什么,他是战场回来的人,还带着伤呢,能有多少厉害……”
城墙上的青年并没说话,而是扔下毡笠,拔出剑来。然后仰着头,朝着城墙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笑得这样灿烂,仿佛眉尾的伤疤并不是在生死一线之际留下来的,仿佛他揣在怀中的左手,袖管也没有空荡荡的。
六年过去了,人还是那个人,马也仍然是那匹马,但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长身玉立的青年了。他的左手已经不能握剑,马也已经是老马了。但他往宫门口一站,拔出剑来时,俨然还是当年让整个明光卫都胆寒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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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之前,敖霁杀过三重宫门,闯到望春宫。
最后一关是朱雀,净卫统领并未多言,只是拔出剑来。
“我来得晚,没见过世面。”穿着朱色羽翎服的顶尖刺客这样朝他道:“今日有幸,见一见东宫的剑。”
东宫已经不是他离开时的东宫了,剑却还是那柄剑。
他打败朱雀只用了半刻钟,朱雀向来敬重他的功夫,所以最后一招直接朝着敖霁受伤的左肩而来,是又狠又准的一剑。敖霁没有左手,无法防守,剑锋在他肩膀上留下见骨伤痕,但也不过是多添了一道伤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