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依旧不懂。这个人既曾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一度不堪折磨吞下毒药,又心如死灰自愿去做引诱敌军的饵。后来又是怎么自己好了的。
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他失忆以后还肯与他重新来过。
夏夜的风吹过,明明带着些暖意清润柔和,可宴语凉竟突然冷得有些受不住。
“阿昭?”
庄青瞿放下手中丝布,拽过衣服包裹他。
他知道他冷了,搓着他颤抖的指尖呵气。只还当他是在想他母妃当年的冤屈而,他过去一直不晓得此事。
心疼又自啧啧,他哄他:“不怕。阿昭,都过去了,说出来就好,以后有我陪着你。”
“我不会再如以前一般犯上。以后一切事情,都不会再要阿昭独自面对。”
“你如今想起惜雪娘娘了,待咱们回京回太庙,再多给她上几炷莲花香。”
“阿昭小时候很孝顺惜雪娘娘的。”
“以前服侍过的老宫人都说,阿昭小的时候聪明伶俐,惜雪娘娘很是骄傲,闲了常会教阿昭认药草、背诗、学越陆文字,两人在一起成天脸上都有笑意……”
蝉鸣轻轻。
宴语凉深深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抱紧他的腰。
……
队伍一路凯旋回京,自然是途经各城百姓欢腾,都在舞龙舞狮放鞭炮。
终于到了京城。
乌衣卫卓子昂还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在大营看到了他爹。他爹和京城各大商铺的铺主一起来劳军,免费的酒免费的醋各种免费的好东西一车一车的送到兵营来。
数月不见,战场磨砺,卓爹很欣慰儿子沉稳了。
反倒是卓子昂自己觉得远远不够。
他一直到回来的路上,好久都还像做梦一样,他们这处月一役赢得轻松又盛大。他虽然只是来管后勤的依旧有一丢丢得意忘形的与有荣焉,然后,他就被苏栩揍了。
苏栩:“轻松?”
他指着身边老兵:“你问问他,以前寸步难行的时候是什么光景?盔甲武器不齐时是什么光景?权臣内斗京城朝令夕改时又有多难!”
卓子昂揉揉后脑,有点委屈。
他其实知道的。老兵都告诉他了,真正的战场不是你此次看到的这般。
卓子昂也知道,他们能大获全胜,是因为有这十年间修好的无数条大路,物资粮食才能能又快又顺利地运来幽澜城。
是因为在看不见的地方满是各地官员的分工配合、井井有条。有平民百姓的捐钱捐粮,鼎力支持赋税。这些事情听起来简单,实则却是多年的人心向背,甚是不易。
是因为有身经百战配合默契的的将领,有岚王、夏侯将军、师律将军,带领装备精良的将士,才能每战必捷碾压敌军。
苏栩:“不,你还是根本就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呀,你最多是道听途说、最多是只是‘以为’你知道,你太小了!蜜罐子里泡大的,你没经历过我们经历的那些年,永远不会懂!”
卓子昂委委屈屈地寻思了一下。
他其实也经历过宣明朝,但那已是他八岁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他家里穷,即便他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家中也给他买不起像样的棉衣,很冷,弄得他冬天满手都是冻疮。
但是小孩子活泼,也不在乎这个。
大家都穷,他有爹娘在就够了,谁在乎这些。
后来,从他八岁到十八岁,锦裕帝开放了民间做生意的管制,家里开始做醋铺生意。但从穷孩子到富家公子哥这个过程,卓子昂始终是一个懵懂的状态。
只知道和狐朋狗友开心,确实如苏栩说的“在蜜罐子里泡大”,稀里糊涂就当上了乌衣卫。
事到如今,他才好像突然有点懵懂地开始明白。
他浑浑噩噩身在其中的那十年,其实是多么艰难起伏、波澜壮阔的十年。
同样是十年。真正有心的人,在征战四方收复失地,在投身朝堂报效国家,在修路、修船,在种田种粮。在每天每夜宫中长明为国家大事机关算尽、殚精竭虑。
而他只是京城一个家境不错的幸运的少年。
什么也不懂,虚度了十年。
老兵:“哎呀,苏大人也别只顾说他啦。咱们在前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不就是为了像他这样的人家能安安稳稳好好做生意。像他这样的孩子能年纪轻轻的谋个好前途、过上好日子。你看这孩子不也挺好的吗?”
卓子昂:“……”
他终于醍醐灌顶一般彻底明白过来。
他不是战士,不是乌衣卫,他其实就是普普通通的大夏百姓之一,是“被保护”的一方。
虽然什么都不懂,有时候还牢骚漫天,却在这十年内在无数人的默默牺牲与守护下,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过上了好日子。
战场上,年轻处月士兵跟他差不多大。
处月的上位者为蝇头小利不在乎将士的死活,以至于同样的青年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再也回不到父母身边。
而他,一直被温柔保护着,“轻轻松松”就回家了。
卓子昂又想起半年前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