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这辈子都未见过这么俊的后生!”
“完了完了,长安城多少女子从此春闺梦里换人了。”
轩辕曜对这些喧闹充耳不闻,只神色肃穆地迎着风雪,一步步往南郊走去。
走过朱雀大街,南出明德门,沿着午陛登上四层圜丘,整个长安尽收眼底。
此时的轩辕曜周身湿透,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发上眉间皆是飞雪。
他并未理会企图上前的礼官,硬生生地在冰凉的汉白玉砖上跪了下来,惊得周遭乌压压跪了一片。
他恭恭敬敬地对着昊天上帝的神牌叩首,三拜九叩之后抬眼凝望着无尽苍穹,任凭风雪扑面。
“刘从愈如今正在江南,既然倭寇犯边,不如便请他调动江南水师前去迎敌。”兵部尚书仍在滔滔不绝。
“诶,雪停了!”不知是谁心不在焉向外张望,大声惊呼。
贺鞅一惊,向外一看——原本肆虐的风雪已然平息,密布的乌云缓缓散开,从裂缝中透出些许曦光,很快一轮红日冲破晦暗天际,将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很快,整个长安城都在风传,皇帝诚感动天,不愧受命于天。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天坛叫做圜丘,四层,每层都有十二陛对应十二时辰,中间的午陛只有皇帝才能走。
所以长安十二时辰是真的 哈哈23333
第96章 第五章:一步一鬼
轩辕曜人还未走回大明宫,便被太后传召。
为表纯孝,轩辕曜还来不及将湿透的衮服换下,便急急忙忙地摆驾嘉寿殿。
贺太后见他,淡淡地免了礼,“虽是诚心祈福,可到底也要保重龙体,皇帝为何不将衣衫换了?”
“儿子担心母后久候,什么都顾不得便急匆匆地来了。”轩辕曜在下方凭几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此时方觉喉间如同火烧。穿着厚重衮服走了这许久路,饶是他年富力强,也有些支撑不住,疲乏得额上青筋直跳。
贺太后笑了笑,“哀家想为你引见一个人。”
“哦?”轩辕曜放下茶盏,目光定定地投向内殿的方向。
一个半大少年规行矩步地走入大殿,恭恭敬敬地行礼,“臣轩辕荣参见太后,愿娘娘慈竹风和,长乐无极,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寿无疆。”
轩辕曜挑了挑眉,先向太后问安,给自己的颂词也无比敷衍,这孩子看着老成,却也不算是个聪明的,不由笑道:“这是哪位皇叔家的子侄?”
“这孩子是郑王家的,其父算起来应是皇帝的堂兄。”太后笑吟吟地看他。
轩辕曜柔声道:“哦?看起来是朕的堂侄,倒是好样貌,几岁了?”
“回陛下,臣今年九岁。”
贺太后只慈爱地看那孩子,一直躲闪着轩辕曜的视线,“如今宗室不是有许多孩子在宫里么?哀家偏偏觉得这孩子甚好,与哀家投缘,合哀家的心意,想让他常住宫中,排解晚景寂寞。”
轩辕曜不动声色,“这也无妨,不过是多副碗筷,母后自专便是了。”
贺太后垂下眼睑,那眼神莫名让轩辕曜想起贺熙华,每每他天人交战时便是如此神态,禁不住笑了笑,“母后想说什么便直说吧,母子十年情分,不需如旁人般虚与委蛇。”
“唉,皇儿总是如此善解人意,”贺太后坐直身子,终是下定决心,“哀家想认他做个干孙儿,只是这世上唯有养子养女,养皇孙却是从未见过。于是哀家便想让皇帝看看他,若是投契,不如认他为养子……”
轩辕曜好笑地打断她,“母后,朕只比他大十岁,就算是养子,是否也太大了些?”
贺太后尴尬道:“若是你早些大婚,太子恐怕也是这个岁数了。”
“是么?”轩辕曜沉思片刻,了悟般看了看轩辕荣,“不过,母后此举倒是让朕如梦初醒,这些年朕怕是冤枉宋皇叔了。”
他缓缓起身,悠然踱步到轩辕荣面前,单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其抬头与自己对视:“回去告诉你的王祖父、你的王父,但凡这世上还剩一个轩辕宗室,这帝祚便轮不到你们郑王府,更轮不到你。”
轩辕荣看着在十二冕旒后的一双凤目,并不凶悍、并不冷冽,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可其间……那对重瞳中不带半点凡人该有的情绪,不倔傲,可就是那么浑然天成、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皇帝,你这是做什么?”贺太后恼羞成怒,一拍扶手怒斥道。
轩辕曜冷冷道:“祖宗有制,皇帝大婚十年后无子嗣或是即将龙驭宾天,方可收养宗室子,如今朕春秋正盛,再过两个月方可亲政大婚,便有人急不可耐地要为朕收养宗子,是笃定了朕时日无多?”
贺太后沉下脸来,“就算是二郎从广州回来,皇帝与他同为男子,无法诞育子嗣,哀家为江山社稷计,提前为皇帝筹谋,有何不可?”
轩辕荣被他捏着下巴,早就吓得面如土色,他先前听闻皇帝早被架空,只要太后发话,此事便定然可成,自己作为皇帝唯一的养子,便是启王朝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皇。
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般唯唯诺诺,甚至……
他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起,外面的侍卫宦官悄无声息地换岗换防,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鬼魅似的几个人影悄悄步入大殿。
轩辕曜松开捏住轩辕荣下颚的手,取了一旁的丝绢拭了拭,对领头那人点了点头。
贺太后吓得花容失色,被人捏住下巴往里灌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随即眼睛一翻,便晕厥过去。
“陛下,你这是弑母,大不孝!”轩辕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着殿外大喊了一声。
本想招来一阵兵荒马乱,却发觉宫禁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轩辕曜讥诮地看他,“我朝以孝治天下,朕怎么会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呢?这不过是补药罢了。”
轩辕荣两股战战,极度惊愕之下,竟然手脚并用地向殿门爬去。
“大失朕望,”轩辕曜摇了摇头,“恐怕贺党看中的就是他的庸碌和愚蠢吧。”
他将身上湿透的衮服褪去,身后的宦官想要接过,却被他挥退,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而又倦怠的神情,“轩辕荣,你为何想做皇帝?”
“臣不敢,臣僭越!这都是贺氏的主意,臣……”轩辕荣一见周遭全副甲胄的侍卫,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拼命磕头,额上血迹滴落在嘉寿殿光洁如镜的地砖上,那场景颇有几分滑稽。
轩辕曜看着那片红色,想起烈祖厚待宗室的遗命,自嘲般笑笑——宗室包括他自己,都是一群怪物,满嘴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孝悌为天下表率,可兄弟相争、父子相残、叔侄相杀,乃至于母子、姑侄间不死不休你死我活,几千年下来,难道少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