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魏绎又去拾起了地上的几支箭,挨个投到了壶中:“有一事朕与你提过了,林佩鸾既是你的亲阿姊,朕卖你€€一个人情€€,她的生死全凭你处置。等阿哲布那边的消息一到,邵明龙将€€使团那帮人处理干净,将€€马道也整顿了,你€€便早些做个决定吧。”
又一阵风乍起,林荆璞不禁弯腰打了个呵欠,陡然觉得€€藏在御披里的温情都已烟消云散了。
俗物终究是俗物,哪值得留恋呢。林荆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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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境发下的文书不日便快马传来,阿哲布三言两语将€€自己与北境撇得€€一干二净,说贩马与马道走私皆是使团所为,罪不可赦,任凭大启朝廷处置。
兵部和刑部雷厉风行,一夜之间便封了与北境私下通商的数十条马道,数百人因此牵连下狱,还供出了北境在邺京洗钱的两家钱庄。大启朝廷也以此为名,开始严查举国运输的马道与官道。
申氏商行€€人去楼空,掌柜与伙计早就听见了风声逃了出去,兵部的人连根头发丝都没搜到。不过魏绎那几箱私房钱,邵明龙倒是一箱不少,全给他€€追了回来。
林佩鸾从头到尾不曾在贩马案中抛头露面,也是碍于她还是北境送来的人质,刑部也不对她责难用刑,只是将她们母子从驿馆移交至了一间失修的院子里软禁着€€,命人严加看守。
余波眼看要过去了,林荆璞这十几日都不曾出过衍庆殿一步,只在房中下闷棋。
“主子,来信了。”郭赛推门而入,将€€一卷纱布从帽檐取下,递到了林荆璞手里,道:“是伍老的。”
伍修贤知林荆璞在大启的处境微妙,若非极其重要之事,他€€绝不会贸然往皇宫中传信。
林荆璞已大抵猜到了那信上内容,气息微重,还是接了过来看。
看过之后,他€€又呷了一口茶,面色沉静,去关注面前的棋局。
郭赛见他€€没动静,轻声询问:“主子,可要写封回信或是捎个口信带给伍老?”
林荆璞专心致志,半晌才听见郭赛的话,他€€笑着€€沉了一口气,答非所问:“郭赛,你€€觉得€€这盘棋,我是要舍黑子,还是弃白子?”
郭赛瞪着圆圆的眼睛,摇摇头道:“主子这是为难奴才。”
林荆璞拂袖不言,顿时将这盘棋都打乱了,将€€棋子一个个捡回到棋笥中,便起身去披了件外衫。
郭赛忙去帮着€€伺候:“外头天都要黑了,皇上也快回来了,主子这时候可是要外出?”
林荆璞无意在柜子里又摸到了那件短绒御披,顿了一顿,目色沉毅,说:“不好再拖了,我得€€去下那步棋。”
……
马车一路颠簸,行€€得€€很急。待赶到那间院子时,天色还是全黑了。
“何人?”
林荆璞从车窗探出那把带玉坠的扇子,守卫的官兵见了,随即敛目,恭敬请他€€进去。
林荆璞推门,阿达正在院子里举着风车跑。小孩子自得其乐,似乎并不觉得€€这里清苦,院墙角落里正好有两枝翠竹傍着€€,于秋色中愈发青翠欲滴。
林荆璞从袖中抓了一把糖,蹲下身塞到了他€€的兜里。
“谢谢叔叔。”阿达认得他€€,立刻用小手指着€€那角落里的竹子,“竹。”
“聪明,”林荆璞笑着€€揉他€€的脑袋:“下次记得€€喊舅舅。”
林佩鸾闻声走了出来,远远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林荆璞直身,便跟着€€她走了进去。
这间屋上漏下湿,里头也没一件像样的陈设。
林佩鸾将€€茶仔仔细细滤了几遍,碗中只剩些没颜色的清水,才递给林荆璞:“屋里没好茶。”
林荆璞接过那碗,盯了良久,笑了声说:“这茶值千金。”
林佩鸾:“看你€€不像是会说漂亮话的人。”
“故而这句是真心话。”林荆璞多年不喝过亲人泡的茶,一时喝急了,免不了呛了两声。
林佩鸾冷眼看他€€,又闷哼道:“世间万物逐利,又哪来的真心。你€€算计得狠,我直到现在都恍如梦中,不曾想明白过。”
林荆璞捧着那碗茶:“疲于心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佩鸾也喝了茶,苦笑道:“我这一生都困在樊笼之中,若不攻于心计,哪来的出路。这样的绝望,你€€应是明白的。若能挣得了繁重的束缚,谁又乐意玩弄人心,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呢。”
茶凉了,桌上那盘的花生也已经发霉。
林荆璞肚子有些饿了,便去挑拣了几颗还算能吃的花生,和着€€茶一起吞咽下,才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只要你€€今后不再给异族卖命,我给你€€一条出路。”
林佩鸾笑容冷艳,不以为然。
“你€€找了人向亚父求援?”林荆璞问。
林佩鸾默然不出声。
“这招管用,你€€到底是大殷的公主,你€€有性命之虞,亚父他们不会坐视不理,”林荆璞顿了顿,“顶多是叫我为难罢了。”
林佩鸾睫羽轻垂,似是在看他€€人的笑话,从容说:“伍修贤要保我,魏绎要杀我,他€€们都将这道难题摆在了你€€的面前。我的生死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你如何选。说说吧林荆璞,你€€给我的出路究竟是什么。”
林荆璞目色泛冷,看向院子里的小人,淡淡说:“你€€亲自动手,杀了异族之子,向世人证明彻底你€€撇清了与北境的关系。我便让魏绎保你€€性命。”
稚子无辜,可有些人生下来便是罪孽,活着反而更加煎熬。
林荆璞面色沉静,只有咬骨在动,许久都嚼不烂口中的花生。
林佩鸾眉间深皱,五指用力得€€要嵌进潮湿的桌子里:“林荆璞……你好狠!”
“阿姊莫怪,”林荆璞轻掸了掸袍上的花生碎屑:“不能乱大谋,不可负家国。要我选,我只能这么选。”
林佩鸾生出了凄惨绝望的笑,去拢了拢云鬓。隔了十五年,她这几日才又梳起了少女时母后常给她梳的发髻。
可她手法太生疏了,怎么也梳不好,轻轻晃动,鬓发便垂落在了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