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65章

林荆璞面€€上有笑,眸子却不由一深,转身便将那袋果子递给了魏绎拿。

魏绎顺理成章地接过,就与€€林荆璞在这烟火味十足的市集里散漫走着。

“许多年不曾出宫来这条街上逛过,竟不知邺京的物€€价涨到了这等地步,”魏绎说着,往后丢了个橘子赏给常岳吃,又自嘲道:“若是不当皇帝,这日子还真混不下€€去。”

御赐之物€€,常岳不敢轻易剥了吃,他拿袖子擦了擦,小心装进了剑袋里。

魏绎手剥了个橘子,递了两瓣给林荆璞。

林荆璞没€€接,垂眸将腕上的金镯往上提了提,道:“能在邺京立足之人,往往非富即贵,在吃穿用度上多开销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可€€地方上若也是如此风气,那苦的便是百姓。五十文一斤柿子,三十文才换二两猪肉,哪是跟人讨生活的普通佃户所€€能负担得起的?”

魏绎微微一滞,佯装无事的将那瓣橘子塞进自个嘴里咀嚼,又听他接着说:“这里是皇都,按理说贵的只有地皮与€€人力,粮食的价格不可€€能只单在邺京涨。而地方上别有用心之人要哄抬物€€价,更为猖獗。”

魏绎听他话里有话,顿觉得口中的橘子一阵酸涩,皱眉应道:“邺京粮食要是水涨船高,其€€他州县怕是涨得还要厉害。还有,这妇人也是个精明的,这桔子分明酸得很€€€€”

“许是你在宫里把嘴养刁了,”林荆璞这才去取了他掌心剩下€€的橘子吃,面€€无表情€€地吃了两瓣,又问:“户部上个月的邸报中,可€€呈送了邺京与€€各地的米价与€€油价?”

魏绎冷笑:“户部邸报从来都是做给我瞧的,他们高兴怎么填便怎么填。地方上的粮食收成与€€全国的收成对不上,去年与€€今年的差额对不上,都是常有的事。上月的邸报送到澜昭殿就让人记档了,还没€€瞧过,反正瞧不瞧也都差不多。”

物€€价与€€民生息息相€€关€€。

燕鸿为了清世€€家之弊,不光是扫清林殷余孽,也常常暗地里打压一些缙绅富豪,手段雷厉风行€€,致使得地方上动荡不安。一旦生乱,物€€价自然也会跟着高低浮动,为了稳定局势,他便知会户部在面€€子上把账目做得好看一些。

魏绎拘于宫中,真正要紧的消息都很难递呈到御前。他知道这些折子与€€账目必然有假,可€€半靠猜半靠琢磨,也很难得知实情€€。

“只怕这次没€€呈到你眼前的,还远不止是几本账目与€€邸报那么简单。”

街上拥挤,这条巷子又窄,常岳被几个嬉闹的孩子挤兑了后面€€。林荆璞也被人从后面€€挤了一把,无意踩住了魏绎的脚尖。

林荆璞的鼻尖触碰到魏绎下€€巴,颇有质问的意味:“此时本就是柿子成熟的季节,上个月五十文在邺京还能买十斤同样€€的柿子,不过短短十日功夫,这价格为何会翻了十倍?”

魏绎眸子压紧,见他站不稳当,当即用大掌去托住了他的腰,漆黑的眸子一沉:“林荆璞,你究竟想说什么?”

“遗以竽瑟美人,以塞其€€内;遗以谄臣文马,以蔽其€€外。[1]”林荆璞笑意转冷:“天听蔽塞,天子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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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绎没€€来得及换上天子朝服,召集六部群臣在澜昭殿议事。

龙座高耸而冰凉,他没€€心思坐。

今日朝中有近半数官员休沐,午后收到宫里皇帝的急召,不知何事,心生倦怠,一些人不紧不慢地才从府上入了宫。

反而是燕鸿来得最早。

魏绎心中焦灼,午前已让冯卧快马离京,往南而行€€。他此时便忍而不发,偏要等着六部三品以上官员全部来齐。

萧承晔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像是才睡醒不久,耷拉着眼皮,吊儿郎当地晃进了澜昭殿入列。

魏绎剜了他一眼,一声冷笑,喉间的声音沉闷如雷:“临州与€€允州灾情€€告急,离江的大水已发了近半月,十万百姓朝不保夕,朝堂之上尔等为何隐而不报!”

肃杀之音在这殿中回荡,摄人心魄,六部官员听了皆是一震,连萧承晔飘荡在梦中的魂魄都被惊醒了。

龙座前的人显得有几分陌生。

无人敢应。

临州与€€允州靠近离江下€€游,常年雨水不断,每隔数年便要发一次洪。这是关€€系民生的大事,若灾情€€真如魏绎所€€说到了这般地步,谁又敢瞒报!

那可€€是抄家诛九族都不能抵过的死罪!

大臣们余光相€€觑,心思各异,谁也没€€有答话。

“朕若是不出宫耍一趟,都不知邺京的物€€价因南边的洪灾连带,果蔬之价涨了十倍不止,邺京尚且如此,临州和允州的百姓现今还吃得起粮吗!”

魏绎咄咄逼人,低声一喝:“庾学杰!”

户部尚书庾学杰一哆嗦,低着头出列:“臣……臣在!”

魏绎随手掀了一份邸报,劈头盖砸在了他脑袋上:“你户部的这些糊涂账目,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你心中可€€有分寸!”

庾学杰乌纱帽被那邸报都砸了下€€去,他立刻捡起来戴好,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皇上恕罪,臣、臣确有失察之责!”

“好一个失察之责。”魏绎看向€€燕鸿:“燕相€€觉得,庾尚书此举仅是失察么?”

燕鸿淡淡瞥了眼庾学杰,道:“户部办事不力,邸报造假,欺上瞒下€€,尚书该交由刑部审办。”

庾学杰一愣,公然起了哭腔:“燕相€€!燕相€€,下€€官一时疏怠,日后定……”

“但€€不知皇上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说临州与€€允州发了大洪?”燕鸿话锋一转,稳声说道:“老臣这几日并未接到两州呈送通报灾情€€的急函,满朝文武也不曾听到半点风声,不过临州与€€允州近日多雨水倒是真的。至于邺京民间的物€€价上涨,怕是另有其€€因。”

满殿的官员暗声唯诺,悄然应和燕鸿。庾学杰的心也陡然落了下€€来。

灾情€€一事,分明是有人要刻意隐瞒,想要只手遮天。临州允州相€€去邺京千里之远,就算是有官员曾听到了风声,如今也不敢招认呈报。

明知有灾情€€而不报,枉顾国基,罪行€€等同于叛国。

“燕相€€是在指责朕无中生有?”

“老臣不敢。”燕鸿拱手,字里行€€间却不留情€€面€€:“只是近日临、允两州呈到京中的折子只字不曾提过灾情€€。皇上要关€€心民瘼,老臣可€€派御史前往南边查明。可€€皇上今日贸然将六部官员齐召此处,兴师问罪,试问又是谁想要蒙蔽天听?”

若临州允州真有天灾,朝中有能耐将消息完全隔绝于离江之外的,只有燕鸿。足足两个州,要牺牲数十万条人命,太荒诞了。

若洪灾为假,便是林荆璞夹在中间挑拨人心。可€€以林荆璞的手段,他大可€€用一招更高明的,还不至于拿两个州的人命来开玩笑。

司谏院许良正也很是费解,上前正声劝谏道:“皇上,要两州真发了洪灾,地方官员也会想要保命,他们怎敢隐瞒不报!历来官员谎报灾情€€,要么是为了政绩,要么是为了吞并赈灾之银,朝廷尚未拨下€€一文用以赈灾抚恤,两州没€€拿到钱,也没€€道理隐瞒啊。”

魏绎盯着燕鸿良久,缓缓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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