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轶在府衙上等€€了好一会儿,岑谦才到,身€€后的脚印都还€€是湿漉的。
岑谦见他身€€上明晃晃的御史腰牌,喜出望外,“噗通”一声地€€跪了下来,激动地€€连话都有些€€说不清:“御史大€€人,允州的灾情告急,下官总算是不负允州百姓所托,等€€到了大€€人€€€€”
“岑大€€人这话是说反了吧,”胡轶的官袍一尘不染,捋着小撮胡子,笑着将茶水放下,说:“本官在此€€等€€了有足足一个时辰,还€€以为岑大€€人是不打€€算来了。”
岑谦一怔,忙俯身€€道:“还€€往御史大€€人恕罪!下官并非是有意怠慢,实在是因离江的河道离府衙有一段远路,水势早已没过了东边低洼处的街市,一些€€地€€方只能走水路,故而让御史大€€人久等€€了。”
“嗯,允州这季节如今是潮了些€€。”胡轶语气十€€分寡淡,又偏头去打€€量了眼岑谦衣着,责问道:“岑大€€人接见邺京官差的礼仪,向来都如此€€与€€众不同么?”
岑谦无暇顾及这些€€事,起身€€往前€€了一步,腹热肠慌,弯腰拱手问道:“御史大€€人此€€趟可是奉了圣旨,带了救灾钱粮来的?”
胡轶窃笑,看了他一眼,又让下人煮了壶新茶来,不紧不慢道:“皇上与€€燕相只是让本官来两州查明灾情,如实禀报,拨银子的事,左右不归我管。临州那边也是馋狗等€€骨头呢,过两日我还€€得赶去一趟,再回京跟圣上覆旨。”
外头的雨声又大€€了起来,听€€得岑谦心灼难耐。掺着泥沙的水滴一路往下,又脏了他被磨破的雨靴。
岑谦怔了有半晌,胸中涌上一股气,他擦了把鬓边的泥,咬牙忍气道:“下官第€€一封折子应在半月前€€就送至了邺京,后每隔一日都会往朝中通报允州灾情,上头所言句句为真,朝廷莫不是信不过我这地€€方刺史,为何还€€要再查?御史大€€人这一路前€€来,莫非没有看到街道尽毁,百姓罹难吗!?”
“岑大€€人莫急,”胡轶宛转叹了一口长气,道:“正是因为赈灾之事重大€€,朝廷才更要慎重一些€€。待本官去督查完临州的灾情后,便立刻回京复命。岑大€€人,到时皇上与€€燕相自会有裁决,钱粮人马一个也不会给你落下€€€€”
“人命关天€€,怎能不急!实不相瞒,允州弹尽粮绝,明日给灾民的粮米已发不出来!”
岑谦摊着双手发颤,哑声道:“请御史大€€人务必即刻发信告知皇上!否则满城百姓就是啃树皮吃干草,也撑不到赈灾钱粮发下的那一日啊大€€人€€€€”
胡轶的语气重了几分,稍显不悦:“岑大€€人,你在官场中也是混了大€€半辈子的人,何必要咄咄逼人至此€€。上头有领旨,下头便得跑断腿,我也委实是有许多难处的。这洪水如猛兽,百姓也能体谅,谁也不会把责任怪罪到你的头上。允州是种果蔬的大€€州,往年比京畿还€€要富庶,城中哪里会没粮,你早些€€日子往府上囤积一些€€,也够你这座府衙吃上半年的了€€€€”
岑谦撑着桌沿,有些€€站不住了。
他乌纱帽檐下的泥沙渐渐褪去,露出鬓边斑斑的灰发。余光回望这风雨满城,他顿觉心力交瘁,一时老了许多。
……
林荆璞离了邺京后,一路往东先赶到了猿啼峰,后从离江走的水道。这季节驶船往南正好是顺风,挂帆直下,一日半的功夫便能到了允州与€€临州交界,他与€€冯卧和沈随碰上了面。
冯卧比林荆璞早两日从邺京出发,走得更急。他们已顺路先去过了临州,眼下正要赶往允州去。
洪水势大€€,到了灾情泛滥之地€€,便坐不得舟船了,只能改走陆地€€。
大€€批赀货从船上卸下,冯卧掀帘往后看了眼那满满当当的货物,不由惊异:“好家伙,这许多钱粮!二爷,皇上是如何在一日之内凑齐的?”
林荆璞在马车上没抬头,手上正在钻研一本《疏河十€€二要义》,淡淡道:“找人借的。”
“嘎不是一笔小数目呀!两州灾情在邺京尚未通报,朝廷没有名目拨下钱款,何况运往临州得还€€有一大€€批呢,皇上能找谁借哝?”冯卧乡音飙了出来,又看了眼林荆璞,便也心知肚明了。
“二爷,你这钱怕是讨不回来咯。”冯卧笑着打€€趣道。
他这几日为了灾情忙得脚不沾地€€,脚丫都没拿出来透过气,鞋底是又潮又霉,想拿出来晾一晾。沈随隐约已闻到了那酸臭味,冷冷瞪了他一眼,冯卧只好不情愿地€€将那靴子胡乱套了回去。
“这钱既是用在百姓身€€上,从谁的口袋出都一样。”林荆璞合上了书,眉心微沉:“子丙先生,你去过了临州,那边情势如何?”
冯卧正经答话起来:“二爷,鄙人的老家就在临州。淹是淹了不少,但那几条官道还€€是畅通的。临州刺史李怀复是个没胆魄又没主€€意的,伍老前€€些€€日子悄悄周济了他们一批粮食,他私下欣然受了,也正因如此€€,城中的灾民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不至于饿肚子。等€€你的这批粮运过去,只要挨过洪潮一退,问题就不大€€。”
林荆璞与€€冯卧都清楚,此€€次救灾,难便难在允州。
这水灾最早便从允州最先发的,允州的地€€貌以松软的垸田为主€€,汛期的水位一涨,河水挟泥沙而下,河道淤积,致使洪水愈发不可收拾。
可想而知,允州的灾情必然比临州要严重许多,可那岑谦偏偏是个清风两袖、至清无鱼之辈,身€€为启朝臣,他立场分明从不与€€三郡往来,自然也不会领受三郡的施舍。
他一直咬牙硬挺,苦等€€着大€€启朝廷来搭救。
林荆璞又问:“燕鸿举荐的御史到了吗?”
“胡轶啊,听€€说一早那厮就风风光光到了允州府衙,还€€摆架子给岑谦看呢。”冯卧说。
“你对此€€人熟悉?”
冯卧盘腿嗤道:“我与€€胡轶是同部同司,算有几分熟络。他这人论才学远不及商珠,论手段也不及之前€€的安保庆,这么多年他在户部顶多算个圆滑玲珑之人,考核筹算样样不行,官场上的行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林荆璞也轻笑:“燕鸿还€€是知道用人之道的。灾情当前€€,他偏要派条泥鳅来上推下卸。”
冯卧想到了什€€么,又微微犯难:“二爷,胡轶既已去见了岑谦,他定会说朝廷还€€没将赈灾款项拨下。而今我们又将这些€€东西送去,得拿什€€么名头?”
“他胡轶是御史,你冯卧就不是了吗?你才是大€€启皇帝钦定督查赈灾的御史大€€人。”林荆璞将手藏在袖子中,温润的眸中泻出一份危险:“既有人敢冒充御史,耽误赈灾大€€事,那便是欺上瞒下的死罪,可就地€€正法。”
冯卧皱起了眉:“嗳,这事不对啊,分明是我被私调来两州的,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指认胡轶是假冒的御史?”
只见林荆璞缓缓掏出了一枚铸金令牌,冯卧一怔,穿好鞋去双手恭敬接过,仔细打€€量,不由瞪傻了眼,又€€掌大€€笑了起来:“二爷,连皇帝令牌……他也舍得让你带出来?”
“魏绎抠门,自是不舍得的。”林荆璞举止生姿,眼梢出了一分浅笑:“他全不知情,是我在龙榻上顺来的。”
第48章 令牌 忘情到了这种地步么?
南边洪潮湍急不退,邺京这€€几日却风平浪静得不大正常。
偏殿的门扉白日都虚掩着,宫人们还是惯例进出打扫伺候,看不出与素日里有什€€么€€分别。可终究是少了€€一个人,魏绎总觉得整个衍庆殿都冷清了€€许多。才九月底,他€€便让宫人搬来了暖炉烘烤。
午后高阳悬晒,前些天雨水的霉气又尚未蒸干,湿热难耐,颇有返夏的势头。
宁为钧穿着一袭旧制的官服,于衍庆殿正厅外等候。
魏绎昨又熬了一夜,方卧下补了会儿觉,听到郭赛通报,便从榻上强起。
宁为钧见他€€到了,肃面拱手而迎:“微臣参见皇上。”
魏绎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屏退了€€殿中杂人,用茶水随意漱了个口,哑声问:“查到眉目了吗?”
“微臣依照皇上的意思去仔细查了,这€€三月以来各州的钱庄数量较半年前所差无几,民间私营的银子并未大量流入朝廷手中。只如此看来,燕相应只是单单动用了国库里的钱。”宁为钧道。
魏绎听言一顿,放下了€€漱口的茶杯,轻嗤道:“既与民营挂不上勾,那他拿走国库银两,就不会是做民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