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怀兴摘下冠帽,不停地擦着额角的汗,浑身€€却€€冻得打颤,踮着脚指挥道:“那!快往那挖!本官……本官亲眼看到皇上是从那头跌下去的!”
过了一会儿,一名€€官兵急忙跑了过来回€€禀:“孙尚书,那块石头太沉了,极难从正面撬动,只能从两旁挖过去啊。”
孙怀兴的面色犹如死了爹娘一般,又急得要跳脚:“从旁边挖过去,那得多久?!皇上还有命活吗!没法子就赶紧想法子,这北林寺祭坛当日是谁批下筑造的,到如今总得有个说法!”
魏天啸生前重佛,北林寺是离邺京皇宫最近的皇家寺庙,气派恢弘自不必说。光是这座祭坛造得快有小半座佛塔那么高,动工时用的皆是百斤以上的整块石材,可想见这里头埋得有多深。
在邺京城内动土动工那都是工部的事,孙怀兴这番暗话已是将€€罪责指明。
此时众人本就焦躁不安,蒋睿听了心中也很不得意,顾不得往日在官场上的体面,便要回€€嘴:“北林寺祭坛已沿用了足足七年,礼部去年发下给北林寺的碑文还夸赞其‘阔达壮穆’,如今出了事转头就怪罪起工部来,这算是什么道理?何况大€€典的要务向€€来都是由€€礼部一手操办,北林寺火|药失察之责,也得要礼部先领了!”
孙怀兴还欲争执,身€€旁的官员忙劝住了两人:“两位大€€人,眼前救驾之事已是万分火急,可切莫再给燕相添乱了!”
燕鸿无心劝架,嫌这头聒噪,早绕到了另一端视察。
他臂上也受了点皮肉伤,此时仰颈望着那死气沉沉的碎石堆,仿佛被埋在那下面的人是自己,甚至有些透不过气。
今日炸毁北林寺之举,多半是林荆璞所为。若真€€是他,那这招计谋实在是太深了,一石能激起千层浪,又叫人雾里看花!
火|药、民心、帝命……头绪纷杂无端,捅的都是棘手的篓子。
燕鸿把持着朝中大€€权,削弱帝威,可他的大€€业始于启朝。
他少年饱读诗书只是为了有用于世,后来他呕心沥血、不惜违背了初心,是受够了这肮脏荒唐的世道,要亲手构建胸中的太平盛世。
只要斩余孽、立新法、断世家,过了十世乃至百世,大€€启朝都可昌盛不绝,他的一切谋划皆是为了这宛如新生之阳的大€€启。
而大€€启的皇帝必得姓魏!
皇室后继无人,若魏绎就这么白白惨死……
北风呼啸,地上沙石乱走,乱旗飘摇,唯独那几块高耸的大€€石岿然不动。
燕鸿不容多想,便沉声喝道:“让邵尚书再从天策逐鹿加派人手,同禁军一起挖!天亮之前,务必要将€€皇上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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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林寺的消息一日之内便传遍了邺京,闹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魏绎不在,林荆璞不便独回€€衍庆殿。沈悬白日便趁乱从北林寺与€€他接头,护送他先去了曹家草堂安置。
夜已深了,寒潮风涌。草堂的门窗紧闭,外€€头风声刮得愈紧了,还是听得让人发怵。
林荆璞握着筷子良久,晚饭也没咽下几粒菜。曹游只道他吃惯了宫里的膳食,不喜这些粗糙的饭食,便又专程跑到天香楼,用纸包了只热乎的烤鸭带回€€来。
烤鸭刚切成了片摆上桌,曹问青大€€氅单薄,便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了。
林荆璞捏着筷子的手暗中一松,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便去盘中斯文地夹起了一块烤鸭肉吃,看面色,是味同嚼蜡。
曹问青朝他一拜,肃声禀报道:“二€€爷,启朝的军队还在挖。那祭坛上有三块较大€€石墙没能炸碎,故而耽误了些进€€程。”
“北林寺的那座祭坛造得实,火|药的量的确不好把握,”林荆璞淡淡开口€€道,嚼了许久的鸭肉还没咽下,又抬袖道:“曹将€€军这几日辛苦了,先坐。”
曹问青颔首谢礼,脱了氅坐在了他对面板凳上。曹游又温了壶酒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林荆璞指节冰凉,得握着热酒杯才不那么僵硬,说:“魏绎是当朝皇帝。启朝至少没有夺嫡之患,百官必定会竭尽全力救他,燕鸿是头一个不想让他死的。”
曹问青抿了一口€€热酒,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可这招实在是剑走偏锋,无论是千算万算,都容易出意料之外€€的事。在那巨石所铸的祭坛上炸人,二€€爷是当真€€想留他一条活路吗?”
这杀招太狠了,当着启朝百官的睽睽众目,行凶弑君。
曹问青知此事牵扯重大€€,不容差错,所以无论巨细全听林荆璞的嘱咐行事,都不由€€对他的初衷起了疑。
嚼了良久,林荆璞面无表情地将€€那口€€肉咽下了。
他面色不改,又去斟了一小杯酒:“正因€€有意料之外€€,魏绎若是能活下来,也成了情理之中。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1]时间紧迫,既要安抚三郡诸臣之心,又要尽可能留魏绎一命,这已是最不失偏颇的办法。”
前几日林荆璞得了密报,自洪潮退后,三郡的林殷余党便起了内讧,分成了内外€€两派。人心涣散,伍修贤因€€此而左右受难,犹如拳中€€沙。
疑心必生偏见。
那群外€€党之人无非是生了同云裳一样€€的担忧,怕林荆璞在邺京与€€魏绎€€力同心,要穿一条裤子,拧成了一股绳。
事已至此,南边有臣子公然倒戈,林荆璞此刻就是去了三郡也无济于事。他必得要对魏绎有所行动,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本也不想对魏绎这么快出杀招,可实在是那头催逼得太紧。
曹问青面色凝重,又皱眉一怔,“二€€爷,可要是启帝这次没能挺过来,该当如何?他此时死了,就死得不是时候。邺京必还会掀起腥风血雨,到时燕鸿更为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时局不稳,北境也定会来插上一手,对我们也无益处啊。”
“不过是乱斗而已,大€€殷之士已蛰伏了七年,打破局势,未尝不是好事。当然,我说的只是万一。”
林荆璞清淡如常,喉间的热酒悄然滑下,声音淡得没边:“所以机关算尽,有些事还得看命数。吾乃大€€殷皇族之后,自由€€么,那是不可望不可及的东西。魏绎是当朝皇帝,自要承得起高位之上的算计与€€谋害,也包括性€€命。”
他面上还有笑,视线却€€渐渐生冷,汇聚于桌上跳动的火烛。那火苗几次要被冷风吹熄了,可辗转又复燃起来,莫名€€给了他一丝温情的希冀。
可天还冻着,今夜难熬,怕不止是那群亟待问罪的官员,林荆璞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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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已过,弦月一落。这天再亮一分,人心便揪紧一寸。
“挖到了吗?”
“燕相,还没有!……只剩那两块大€€石了,都不好挖动,皇上应就埋在下面,关键是皇上在底下也没个动静啊,该不会是已……”回€€禀官兵的声音越说越小了。
燕鸿冷眉愈深,那官兵便噤了声,愁眉不再多言。
此时有人跑来通传:“燕相,柳纪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