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34章

“你心气€€太高,要€€钓满湖的鱼,我这一篮筐还不够你塞牙缝。”林荆璞话里藏拙,淡然地望着€€夜幕下的湖面。

魏绎挑眉,撑肘转向了他,听出了话里的深意,也不与他绕弯子:“怎么,你对今年的春闱之€€事也有看法€€?”

林荆璞顿了顿,玩笑参半说:“你不缺魄力与胆识,这等破天荒的事,只有你做出来的。可个中€€自然也少不了麻烦,譬如邺京打尖住店的价钱,怕就€€得比平日番上几番。你早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去买家酒楼经营经营。”

“这有什么。”

魏绎轻笑了一声,游刃有余道:“朕已提前预备下了,让京城里外的皇寺都腾出了百间厢房,还有鸿胪寺接待外宾的驿馆,一并都先腾挪给外地的考生居住,要€€再住不下,便让几个人挤一间,肯定€€也都够了。但凡是有酒肆客栈要€€因此坐地起价的,还有皇城物监司的人盯着€€。你此时想发€€财,怕只有赔本的份儿,朕舍不得你赔钱。”

“这事,你倒思虑缜密。”湖面上的风骤然停了,林荆璞觉得背后一阵闷热。

魏绎权当€€他是在夸奖,又兴致盎然地说道:“还不止这个。历朝科考的初衷本是为了给朝廷稳固基底,若要€€将€€来政治清明,考场上就€€绝不能滋出半只俎虫。所以,哪怕是考生住宿饭食这样€€的小事,朕与礼部都得上心筹备,否则任由一些人借此机会兴风作€€浪,舞弊乱纪之€€事便会接踵而至。”

林荆璞不予置否,半藏着€€笑意,清冷地道:“国运与文运一脉相€€连,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可要€€通过一次考试来决定€€这帮读书人的前程,难免会有不公之€€嫌,也容易挑选出良莠不齐之€€辈。大启的空缺之€€职不算多,既然朝臣们有所不满,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

“怎么就€€不缺人了,西斋议事班子到如今不是也没建成€€€€€€”

魏绎放下了他的扇面,毫不遮掩地盯着€€林荆璞:“况且你怎会不知€€,朕不是真的想吃鱼肉,而是要€€及时搅动这方湖水,让鱼儿都往我这边游,那另一头自然而然就€€会成€€一潭死水了。”

“我哪会知€€情,”林荆璞垂了睫羽,说:“揣度圣意可不是什么好词。”

扇子上的牡丹被清波映照着€€,层层荡漾又映入林荆璞的眼底,波澜不惊,又美不胜收。

“你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哪能用‘揣度’,何况心里憋着€€多不舒服,只管猜,只管说,就€€同以前一样€€。”

魏绎喉结微紧,大掌拢住了他的后颈,又唤了他一声:“阿璞……”

一条小鱼从竹篮里蹦跳了出来,一路蹿回到了湖里,鱼竿也被那鱼尾巴踢了一脚,一路滚了下去。两人都没理,袖子先缠在了一块儿,紧接着€€气€€息缭绕。

就€€在此时,只听得不远处一舟船上有人起了争执,林荆璞当€€即分了神,将€€视线移到了那一处。

只见一瘦骨嶙峋的书生气€€得船上的书牍都丢入了湖中€€,发€€指而骂:“尔等当€€年口口声声、口口声声说要€€一同为复殷坚守心志,可为何如今背弃道义,竟还要€€来考取启朝的功名!你们……恬不知€€耻!不配做君子!”

旁边两名书生冷眼看他,讥讽道:“裴先生何至于此,你这些年也过得不宽裕,没钱给你夫人治病。我家中€€老小数十口人的吃穿用度皆要€€钱财,我不科考做官,先生倒是给我指一条发€€财的明路。复殷复殷,嘴上喊又有什么用,殷朝哪能还有光复的那天?你的子孙后代,难不成€€也要€€与你一样€€将€€书越读越穷?”

另一人摆摆手嘲笑道:“他夫人死了都没钱安葬,也娶不起新妇,哪来的子孙后代?”

“千金难买书生意气€€!”那裴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我裴凡便是饿死街头,叫人拧断了头颅,也不会踏进大启的考场!”

身旁的人叹了一口气€€,规劝道:“大殷佞臣无道,君主无能,启丰兵推翻暴|政那是顺应天理,裴先生何苦执迷不悟?若要€€以正统而论,那大殷的江山不也是五百年前从大周的手中€€夺过来的?大周之€€前还有大商,谁说得清谁是正统?谁是叛贼?再说了,能者称霸天下,弱肉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何必拘泥于哪朝哪代,何况如今的启帝年轻有为,重用文人,开辟新政,新朝才是大势所趋!”

“再说了,连林荆璞都已归入启帝麾下,我们这些无名之€€卒,为何又不能随波逐流?”

“你……你们……!”裴先生脚下踉跄,若不是扶着€€船栏,险些便掉入水中€€。

林荆璞目色稍深,魏绎当€€即皱眉看了身旁人一眼,略有些不耐。

清风徐来,林荆璞瞥见了魏绎的姿态,缓缓放下了扇子,说:“生死都经历过了,这不算什么。”

魏绎还是给身旁人使了眼色,很€€快,那艘小船便被官府的船只给赶远了。

这又才清静了。

魏绎换了个坐姿:“犹记得去年博学科时,要€€凑齐一屋子人考试都难,还得让安知€€振出面招揽名士。可今年这道旨意一发€€,便招来了这么多人应试,并不都与你有关。”

林荆璞淡淡颔首:“你这半年要€€端平的不止一碗水,治国不易,也算是颇有成€€效了,百姓的日子比之€€前要€€好过了些。”

这是科考在大启得以复兴的关键。

魏绎眉心稍舒,补充说道:“三郡朝廷也开科设考,可惜他们只选武生,不录用文士,这也是一个原因。”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精干的文臣,也改变不了那帮人骨子里的东西,”魏绎在夜色中€€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支柳,背在身后,嘲讽道:“他们错在认为自己只需要€€兵,需要€€一直能够长驱直入中€€原之€€境、不必依傍离江的强兵。”

林荆璞低头抿了一口茶,神色黯然。

魏绎:“大殷文臣皆是世家之€€子,多得是尸位素餐,不学无术的人。可后来朕仔细想过,大殷的衰败不仅仅是世家的问题,在高位者顽固不化€€,内政腐朽,许多地方任在沿用百年前的旧制,变通之€€道只被武将€€用在沙场上,致使王朝里外亏空,落下了亡国的弊端。所以哪怕是燕鸿这样€€能干的人,在大殷也吃不开,只能想法€€从外围推翻之€€。三郡此时是缺兵,可最缺的不是兵,而是一个能打破既定€€规则的人。”

这人会是不是林珙,就€€不好说了。至少林鸣璋与林荆璞都失败了。

林荆璞还是没有说话。

这两月来,林荆璞与魏绎所谈的风月之€€事远多于政事,他偶尔会发€€表关于魏绎治理朝政的看法€€,可每每提及启朝与殷朝的局势,他则尽量是避而不谈。

魏绎也知€€道他终究还是无法€€置身事外指摘旧朝的过失,顿了半晌,也缄口沉默了。

湖水上的夜影憧憧,衬得四周更加静谧。

“话说话来,今年春闱的题目,你可想好了?”林荆璞将€€话锋扭转,“这次有上万人应试,礼部存了几年的麻纸都要€€告急吧。”

魏绎一笑,便顺着€€他给的台阶而下:“早想好了。既要€€招揽人才,区区几张纸算什么,管够。”

林荆璞:“什么文体,论的什么?”

“檄文,《伐三郡书》。”

……

林荆璞与魏绎快回宫了,云裳得了宫外的传令,在寝宫内仔细打点。

魏绎让云裳做了衍庆殿的掌殿宫女,从殿内熏的香,到窗帘开合的位置,膳房预备的点心,她都亲力亲为。

这会儿,一太监跑来传话:“云裳姑姑,方才澜昭殿的小公公送来一只镯子,说是在龙椅座下寻到的,这不是皇上的物件,所以特意来问是不是二爷落在那的?”

“澜昭殿是皇上阅折读书的地方,二爷这个月是去过两趟,可他的镯子早丢在外头了,”云裳看了眼那金镯,观摩了下成€€色,轻嗤道:“再说这粗制滥造的玩意,二爷怎会佩戴?”

那太监笑着€€应声:“姑姑说的是,瞧这镯子打磨得忒细,也不像是大臣会戴物件。我先存在澜昭殿保管,总会有人来寻。反正只要€€不是二爷的东西,便不打紧。”

“公公且慢。”云裳又唤住了他,有所疑心,便重新拿过了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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