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他出身是那般的低贱,也是有人真心待他的。
宣尽欢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池束,扯了扯嘴角。
这个孩子打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没怕过他脸上的疤,还替他清理了伤口,偷偷叫了大夫来看过,总算是把那道折磨了他将近一年半载的伤治好了。伤口愈合后,又托人替他做了半只面具,坏一个做一个,一个戴着不舒服也要另做一个,倒是从来没向他抱怨过。
宣尽欢不晓得他究竟为什么要为自己做这些。但他情愿把这些当作是池束的真心。
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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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你在发什么呆?”
宣尽欢回过神来,看向了池束。
“没什么。”他翻身上了马,跟着池束一道顺着石板路悠闲地逛着。
“面具用得舒服吗?”池束问道。
“还好。”
“你师父还好吗?”
“……不大好,”宣尽欢皱眉道,“师父她老人家近日已经要起不来床了,恐怕……”
关于他的师父其实是明翰所有乐坊的总理司的主人,他也是近日才得知的。这总理司掌管了整个明翰的乐坊的收支、乐师艺伎名册和出演事务,方便了宫中来下旨排演,也免了乐坊之间的那些明里暗里的你争我夺。
若是这一个女子没了,不知这整个明翰的乐坊要乱到何种地步。
“……你代我,向你师父问个好。她若缺了什么药你就上我的库房看看,若是看见了什么称心的补药便也拿去罢。”
“阿束……”
“尽欢,”池束打断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你能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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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尽欢实在是恨极了池束。
池束失踪约莫是一个月前,就在他们从他师父那里回来后的第二日。他走得无声无息,整个池家上下,竟然没有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为此,家主还罚了宣尽欢一顿。宣尽欢既是池纷纷的童养婿,当然是有可能害了池束,扶自己的未婚妻上位的。
宣尽欢行得端坐得正,自然说不出什么所谓的池束的下落来。
他几乎被家主的鞭子抽得动不了。
这是他第二次受伤。却伤得更重了。
却也没人来替他处理伤口了。
偏生不巧,自那一个月后,宣尽欢的师父也没了。那个坚强的女子孤独了一生,那短暂的一生中难得有人陪伴却也很快被夺走了。
好在最后还是宣尽欢送走的她。
那天的天却是大亮的,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已经彻底起不来了。宣尽欢在昏暗的屋里哭得双眼发红发疼,只得抓着她的手呜咽。
“尽欢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师父您别说话了……”宣尽欢咬牙道。
她苍白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笑来。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宣尽欢的脑袋,道:“好啦,师父该走了。你别落了练琴,师父把总理司给你了,好好干。替我谢谢那孩子,要不是……”
死寂。良久的死寂。
直到宣尽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师父常说身处高位必寡。
“好一个……必寡。”
他人是池家救的,伤是池束治的,师父也是池束找回来的。
可池束偏偏在这时候不在他身旁。
他总觉得他没来由地恨他。那是一种复杂极了的感情,宣尽欢想要他陪着自己,又想要掐死他。
他打定了主意,若是他俩还有见面的那一天,他定要掐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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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主,不好了!宫宴上要用的那把琴断了!”
宣尽欢头疼地把宫里来的公公送来的圣旨搁到一边,眯起了眼睛。
这场宫宴十分重要,是为太后生辰,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的。
然而那把琴是用寒玉制成,这种时候哪里去找个寒玉,就算有寒玉,最好的工匠也要个把月才能制成一把琴,根本赶不上。原本是有铺子制这种寒玉琴的,然而那工匠近半年都要歇业……
这次怕是小命要不保,总理司也难保……
宣尽欢头疼了一晚上,翌日起时,却已有一把新的寒玉琴送到了他案上。
“这是……?”宣尽欢犹犹豫豫地看向来客。他便是那出游了半年的制寒玉琴的工匠,要知道他在乐师之间相当出名,轻易不会出手帮人,怎么会在歇业期间……
“盟主托人与在下说了寒玉琴的事,在下便将库里最新的一把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