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 第97章

明翰皇宫的天牢里,只要一下雨,他那里就会积起水。

到了那时候,那间看起来比普通牢房还要自由点的牢房就会变得泥泞不堪,雨水甚至会淹没地面,他只能爬到牢房门前的那几阶石阶上,在那里坐到雨停水走。

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毕竟皇帝巴不得他死。只有清原会在雨停后急急忙忙地带太医过来看他,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可他还是被折磨得几乎形销骨立。

雨夜里,他只能望着污水里自己的脸。

可此时,他是浸在温暖的池水里的。

热气蒸得他就像一只在蒸笼里被烫得通红的螃蟹,气力都被抽干了去,只能头昏脑胀地瘫在那里,戴着镣铐的脚还搁在池子边上。

在他昏昏欲睡时,外头进来了个人,走路时还伴着一阵烦人的铃铛声。

那个人毫不见外地托起了他的左脚,用温热的手捂住了:“别泡太久,头会晕的。”

巫祝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可他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弹,只懵懵地看了他一眼,又别过了头。

对方叹了口气,将他打横抱起了放到了床上去。

巫祝一激灵回过了神来,对方刚拿了干净的布巾转过身来就见巫祝缩成了一团戒备地看着他,不由地笑出了声。

“是——你怎么在这儿?!”

约莫半个时辰前坐在他囚车边撩拨他的青年正无辜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一条腿已经上了床。只是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着的是白衣虎纹马甲,还带了绒毛,下身是黑色的裤装,使他显得更精神了。铃铛声是从他脑侧传来的,他额上绑了一条带子,有一只铃铛正凭着那条黑色的带子挂在他脑袋左侧。他的左耳上竟然还有一根小红绳风骚地打了个结坠着。

“这里是我的寝宫,我为何不能在这儿?”他用布巾裹住了巫祝,替他擦起了身子与头发。

巫祝还沉浸在无声的震惊中——在这皇宫中,除了狼王和公主,便只有世子才会有寝宫了。也就是说,这家伙就是清原要嫁的那个世子。

也对,方才见了北域的公主,也是一头金发。

世子似乎十分热衷于伺候巫祝,哼着小曲给他擦干净了还想替他穿好里衣。巫祝终于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往床里头缩了缩。

“怎么了?”

“……我自己能穿。”

“但是我乐意给你穿啊。”

“你……你都要娶妻了,能不能不要这么……放浪?”巫祝一言难尽地说道。

世子不解:“我何时说过我一定会娶你们的公主?”

巫祝怔了怔,瞪他:“你什么意思?!”

“本世子只说了先看看,可没说一定会娶她。”

“你怎么能——”

“这是先前就说好了的,我以为你们中原人都知道了的。”世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为何不知道?”

巫祝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眉间的肌肉由于心里疯狂滋长的悲意而紧绷,眉头皱在了一起。

世子却不安慰他了,而是捞起他的胳膊,慢条斯理地替他穿衣,一面轻声道:“你的头发很长,我花了不少气力才给擦干净。亵衣亵裤都是干净的,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屋子……你的脚……?这、这是戴了多久了?磨得也太厉害了。”

“钥匙不在我这里。”巫祝轻抚脚踝,看着他,“我能给你什么呢?你从我这儿什么都探听不去。”

世子隐隐有些生气:“我问你呢,戴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我记不清了。”

世子一下子就泄了气,替他绑好了腰带,让芽玛芽娜进了来。

他接过了芽玛递过来的药膏,捧起巫祝的脚,顺着那缝隙替他仔仔细细地上了药,末了还吹了吹。

“世子殿下,您……”

“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世子抬起头来,脸上的疑惑愈发深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芽玛芽娜对视了一眼,又退了出去。刚阖了门,两个少女又迅速趴在了门板上,一面互相交换眼神,听墙根的心思强烈无比。

这个傻不愣登的世子还真没见对谁这么上心过,真不愧是铁树开花万年难得一见这等墙根不听简直遗憾终生。

房中,巫祝心说这坎儿是翻不过去了,只得道:“我自进宫后,先是被软禁了几年,后头就被关进天牢了……过年才能出来。没有人同我说起外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清原要来嫁给你,也是他们来带我走时我才听他们说起的。”

世子无言地听他平静地说完了,天大的火气都在这平静如水的语气下偃旗息鼓,只得干巴巴地自我介绍:“我叫彻辰,巴特尔彻辰。你叫我彻辰就好了。”

巫祝点了点头。彻辰被他闹得没了脾气,给他绑好了绷带就开始给他套衣服。

芽玛芽娜耳聪目明又机灵,听见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跑去取了彻辰先前就要的东西,刚落定就碰上了彻辰开门,跟着他把东西带了进去。

巫祝正站在床边整理衣裳。彻辰显然并不大会照顾人,巫祝身上的衣服懒懒散散地挂在骨骼与肌肉外,领口敞着,肆意露出精致的锁骨与脖颈,暴露了大片雪白的皮肤,有很多布料需要他重新披好。

腰封也要重新系,彻辰这个粗枝大叶的傻大个儿给人穿一件精致完整的衣服简直像在拼贴几张布料。

芽玛芽娜带进来的是一对铃铛。巫祝已经将衣物整理妥帖,彻辰把他摁在一面镜子前,将他当一个废人照顾,兴冲冲地替他梳起了头发。

巫祝懒得管他,也深知制止不了他,便开始思考起如何带清原出北域、回到明翰。

彻辰把他的长发梳直后从两边各取了一缕,各自编作麻花后绑在了脑后。他拿了铃铛挂在他左侧的那缕上,两个铃铛明晃晃的挂在那里,颇叫巫祝觉得不大自在。

“这铃铛是做什么的?”巫祝拂了一把铃铛的流苏问道。

彻辰眨了眨眼,打了个哈哈道:“看着好看罢了。”

言罢,他又扭头问芽玛:“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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