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镜迟疑了一下,这才跟上云砚里。
走了一会,相重镜还是犹豫着问出相同的问题:“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相重镜唤了娘亲而非尊主夫人,云砚里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却没像天花乱坠夸他爹一样称赞,反而眸子一弯,只说了一句。
“那雪重苑有你的住处,这几十年来娘亲给我的东西,必定会给你留一份。”
相重镜猛地张大了双眸。
云砚里:“还有自小到大她对我的称赞,都被她一笔一划地记在纸上,说要等找回你将那些未对你说的话一句句补给你。”
相重镜眸瞳有些微微失神,若是常人听到这话定是欣喜若狂,但他心中却像是没什么波澜似的,只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害怕。
他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雪重苑,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不敢过去。
天道吝啬,相重镜自小到大都未怎么体会过太多的真情,之前云中州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一处寻常落脚之地。
他只想寻到当年将他丢下落川之人的身份后便会回到九州去,所以对云尊主疏离、不想认祖归宗,因为他不想接受云中州任何的施舍。
现在云砚里却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这些年里,一直有人在记挂他。
相重镜却只觉得惶恐至极。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当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雪重苑时,那种紧迫的恐惧几乎让他浑身都在细细发抖。
电光火石间,相重镜突然醒悟过来。
他害怕的并非是那个从未见过的女人,而是无法确认这份真情牵挂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他害怕自己会再心生希望,最后却坠入更深的深渊;
若是真的……
相重镜心尖都在剧烈地颤抖,他茫然地心想:“若是真的,我这种人……配得到这样的真情吗?”
他值得有人为他费心牵挂这么多年吗?
顾从絮见他脸色惨白如纸,犹豫着伸出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相重镜呆呆的,哪怕被握住手也没什么反应,只知道慢吞吞往前走。
云砚里不知相重镜在想什么,冲他招手:“快些啊,天快亮了,娘亲这个时辰应该已经晨起浇花了。”
相重镜这才回神,匆匆一点头,讷讷道:“好。”
他有些手足无措,双手根本不知往哪里放,好一会才两只手死死抓住伞柄,故作镇定道:“你先在我手上盘着吧。”
顾从絮听话地化成小龙盘在他手腕上。
相重镜抱着伞柄,仿佛蘑菇似的慢吞吞顺着玉石路往前走,很快那雪重苑近在眼前。
整个云中州因云尊主的怒气而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但只有雪重苑的上空没有一片乌云,洁白如雪层层交叠的云仿佛如画似的在高楼之上穿过。
一缕朝阳缓缓穿破云层,照耀在层层高楼上。
雪重苑的木门大开着,露出里面花团锦簇的院落,青石板路铺成幽静小径蔓延至花海深处。
相重镜第一次产生近乡情怯这种情感,惊慌地看着那五彩缤纷的花海,隐约听到里面似乎有浇水的声响。
云砚里已经欢天喜地跑了过去,大喊道:“娘亲!娘亲您猜猜谁来啦?!”
相重镜手腕一软,微微垂下,伞从他手中掉落,滚到旁边的云雾中很快就不见了。
里面传来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砚里啊,怎么这么多日都未见你?”
相重镜浑身颤抖,本能往后退了半步。
雪重苑近在咫尺,他却想要逃。
相重镜听着云砚里和那温柔的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什么,整个脑海一阵嗡鸣,无数问题纷纷席卷而上。
她那般珍视思念那个丢失多年的孩子,若是瞧见自己是这番模样,会失望吗?
她会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的思念是一场徒劳的笑话吗?
她会……
嫌弃我吗?
相重镜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自己骨子里竟然这么软弱自卑。
他害怕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真情本不属于他,更害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或许他穿过那道门,得到的并非他想要的真心,反而像是六十年前那场毫无边际的痛苦和恐惧。
他不想重蹈覆辙,他不想疼,不想再让自己坠入黑暗。
那扇门内,云砚里笑得开怀,熟练地撒娇将她哄得温柔轻笑。
相重镜呆呆地心想:“我是个无趣之人,不会哄人笑。”
云砚里和他是双生子,但相重镜却从未将两人放在一起相比过,而在这时相重镜却突然惊觉,自己和云砚里根本无法相比。
云砚里自幼身份尊贵,锦衣玉食,而自己在九州却只是被摄魂操控的傀儡,费尽心机连自由都得不到。
两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这一世勉强血脉相连罢了。
相重镜前世的记忆中,也并没有关于自己双亲的任何记忆,他对这种奇特的感觉又畏惧又本能想要靠近,呆呆站在门外许久,才艰难迈出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