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
€€€€“是啊。”
€€€€云泱眨眨眼:“比如,陛下已经答应,让你和大皇子一起去北境了。”
€€€€元黎并未惊喜,反而狐疑。
€€€€“此事已经成定局,就算父皇不同意,孤也势在必行。”
€€€€顿了顿,他道:“孤知道,孤这样做很冲动,很愚蠢。可纵使孤心如明镜,孤依然要如此。这朝中局势,素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宫里的女人,谁都可以去做继后,除了玉氏。这宫里的皇子,谁都可以做储君,做嫡长子,除了玉氏之子。”
€€€€“是因为皇后娘娘?”
€€€€“不仅因为母后,还有师父。”
€€€€“杨前辈?”
€€€€“是。你应该听说过,师父原是武林盟主,后来武林大乱,师门没落,才心灰意冷,远走他乡。”
€€€€云泱点头:“是听过一些,但这和玉氏有何关系?”
€€€€元黎道:“师父年轻时是个武痴,为了使武学造诣更上一层楼,四处找人比武,交了不少朋友,也结下不少仇家。后来当上武林盟主后,师父后悔年轻时太过骄横气盛,便谢绝一切比武邀约,专心在门派中传授弟子,研习各类秘籍心法。谁料世事无常,师父最引以为傲的一部心法,不知怎么落入了南疆魔教手里,魔教凭借修炼此心法,大肆屠杀武林人士,一时流言四起,都说师父身为武林盟主,与魔教勾结。师父百口莫辩,自请卸任武林盟主,以为这样便能避祸,然而那些自诩为了武林正义的门派,却趁火打劫,劫持了师父最心爱的六名亲传弟子,逼师父交出心法。所有为师父说话的门派都惨遭屠戮,整个武林风声鹤唳,师父的六名亲传弟子也全部丧命,其中就包括师父和师母的长子。师母痛不欲生,痛恨师父以往行事太过招摇,才招仇家记恨,带着小师弟与师父和离。师父也心灰意冷,远离江湖。而盗了秘籍、与魔界勾结、最终害得师父家破人亡的,正是玉氏。”
€€€€云泱诧异兼震惊。“玉氏竟是江湖中人?”
€€€€“师父遁迹江湖后,玉氏家主便成了新任武林盟主。江湖与朝廷,素来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但玉氏为盟主后,却不惜出卖武林利益,主动讨好朝廷,为门中子弟谋求军职。大门派皆被玉氏用重利收买,其他节气尚存的弱小门派敢怒不敢言。之后玉氏女因救驾有功,进宫为妃,玉氏一族跟着鸡犬升天。玉氏豺狼之性,不过仗着玉妃得宠,如今摇身一变,也成了剿匪英雄,蜀中一霸。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可以洗白。披着羊皮的狼,终究是狼。当年武林祸乱根源,正由玉氏起,师父英名,亦是毁于玉氏之手,师父护我长大,为了不给我树敌太多,宁愿将仇恨藏在心里。但我却知,这些年,他身上背负着多少悲苦与不易。就算为了师父,我也决不能让玉氏之女登上后位。”
€€€€云泱道:“玉氏这样劣迹斑斑,陛下难道不知道么?”
€€€€元黎抿了下唇角。
€€€€“此事我也很奇怪,这些年,我一直有暗中搜集玉氏作恶的证据,呈至父皇面前。可父皇每回都是淡淡掠过,并无任何问罪玉氏的旨意,亦不曾派御史前去探查。”
€€€€云泱:“所以,你觉得陛下是为了玉妃母子,才袒护玉氏?”
€€€€元黎默了默,道:“孤想不到其他理由。”
€€€€“玉妃虽然入宫时间晚,但对父皇有救命之恩,父皇待她母子素来不同。连母后在世时,最常与我和兄长嘱咐的话,就是礼让大皇子。因为父皇体内的毒,是玉妃用自己儿子的血制成药丸,为父皇解掉的。宫中甚至有流言称,大皇子是因为以血饲父,提前耗掉了气运,才性情木讷。如此一来,父皇更对他们母子心怀愧疚了。”
€€€€云泱:“那你怀疑二皇子的死和大皇子有关,也是因为玉氏么?”
€€€€元黎:“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孤自幼与兄长同时同住,在很多事上都有微妙的感应。幼时孤摔着碰着,兄长总能第一时间赶来,兄长出事那一夜,孤梦见兄长浑身是血的站在孤面前,双目泣血,口呼冤枉。孤从未见过那样的兄长,半夜惊醒,第二日,就收到了兄长战死的消息。兄长天生神力,弓马骑射样样都很厉害,当夜伏击的也不是朔月主力部队,以兄长处事风格,根本不可能轻易落入朔月人陷阱。可事实就是,武艺超群的兄长葬身落月岭,谋略武艺都远逊于兄长的大皇子却被及时赶到的长胜王救了出来。孤到他府上,逼问他兄长遇害细节,他当着孤的面痛哭,说兄长发现有埋伏时,当机立断,立刻让亲兵护着他躲进一处山洞内,独自上前迎敌,才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说自己心中愧疚,恨不能和兄长一起死。”
€€€€“孤起初只是愤恨不甘,凭什么死的那个人是兄长,而不是懦弱无能的他,因而对他母子态度恶劣,可去年去北境督军时,孤偷偷到落月岭转了一圈,发现当年兄长遇害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山洞,孤回京后再度到他府上逼问,他愣了愣,称自己可能记错了。孤那时便起了疑心。直到近来,孤无意发现另外两桩证据,一是朔月人常将一种唤作夕香的迷药涂抹到箭镞上,捕猎猛兽,他们同样将这种伎俩用于战场上,对付北境军的战马。孤忽然想到,兄长天生神力,会不会正是被这种暗箭所伤,才落入敌军包围,毫无反击之力。孤特意就此事请教了你父王,他说,因北境军从将军到士卒都配备着数十斤重甲,想要用迷箭伤人并不容易,除非,是有人趁当事人不备,暗箭伤人。兄长贵为皇子,除了亲卫,能令他毫无戒备的人并不多,孤不得不怀疑他。后来,暗卫追踪呼延玉衡过程中,无意找到了当年随军照看两位皇子的医官李申。从李申口中,孤得知,兄长每日用完晚膳,都会到校场上教大皇子练习箭术,出事前一日,两日比赛射箭,兄长手臂不慎被他射偏的羽箭擦伤。夜里,李申曾到帐中为兄长处理伤口,李申发现,兄长伤口中流出的血格外殷红,他用银针一试,并未在血中发现毒素,而且兄长的脉象也很正常。李申便没有多想。然而兄长出事后,李申在夜里突然遭到两个蒙面黑衣人刺杀,当时他外出如厕,侥幸躲过一劫,细想前因后果,心生恐惧,连夜逃跑。李申还供述,出战那一日,兄长额上总算浮着层虚汗。而据孤在一位大师所记游记上查证,夕香药效若慢性发作,恰好在十二个时辰左右。”
€€€€云泱听得出神。
€€€€心念电转:“你的意思是,那只擦伤二皇子的箭上,可能被人涂抹了夕香?”
€€€€“没错。”
€€€€云泱一怔:“早知道,刚刚我就不那么和陛下说了。”
€€€€元黎问:“你和父皇说了什么?”
€€€€云泱老实道:“我答应陛下,给大皇子当担保人,无论真相如何,都将他完好无缺送回帝京,交由陛下处置。”
€€€€见元黎不吭声,云泱道:“我是不是坏你的事了?”
€€€€元黎摇头。
€€€€“之前,孤一个人,无牵无挂,可以随心所欲,用最激烈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此事。但现在不一样,现在你回来了,孤首先要考虑你的安危。”
€€€€云泱心里突然有点难过。
€€€€道:“元黎,你其实很优秀,你应该爱惜自己一些,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储君。就算没有我……唔……”
€€€€少年唇被毫无预兆的堵住。
€€€€云泱大脑一片空白,想推元黎,没能推开,呆呆的站着,由他弄了好一会儿。
€€€€宫人们都自觉低下头。
€€€€元黎微喘着气起身,眼睛发红,道:“没有你,孤不需要看身后,亦不会向任何人妥协。况且……你以为,孤将他弄到北境,尽是为了取他性命么?”
€€€€云泱被他弄得脸红心跳,两颊发烫。
€€€€还是努力跟着他思路。“不是为了杀他,那是为了什么?”
€€€€元黎冷冷一扯嘴角。
€€€€“时至今日,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换不回兄长性命。孤要做的,是让他跪到兄长墓前,俯首认罪。”
€€€€云泱轻轻握住元黎手。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谢谢你,央央。”
€€€€元黎目光柔了下,问:“到北境后,你依然会留在孤身边么?”
€€€€“唔,我呀。我当然会陪你一起找证据了,那里可是我的地盘。”
€€€€“孤不是指这个。”
€€€€云泱目光躲闪了下。
€€€€元黎:“只要你愿意,孤€€€€孤可以认你腹中那个做义子。”
€€€€云泱:“……”
€€€€云泱瞪大眼。
€€€€“谁、谁要那玩意儿了。”
€€€€元黎神色却异常认真:“孤没有开玩笑。只要你肯留在孤身边,孤可以不要孩子,就算孤日后真承继大统,直接从宗室子弟中择个优秀的养在身边,立为储君就是了。孤对自己有信心。”
€€€€“什、什么信心?”
€€€€“孤一定能把那个人熬走。”
€€€€“……”
€€€€云泱瞠目结舌。
€€€€皇帝说得不错,这个狗太子,真是个疯子。
€€€€€€€€
€€€€清晖殿内。
€€€€圣元帝坐在御案后,仍对着那副画像出神。
€€€€罗公公有心活跃下气氛,端了热茶过来,道:“方才陛下说这小世子是能解开殿下心结的那把钥匙,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圣元帝道:“不止是钥匙,朕更希望,央央能成为一把锁住太子的锁。”
€€€€顿了顿。
€€€€皇帝问:“内务府那边情况如何?”
€€€€罗公公忙答:“遵陛下吩咐,已将玉妃羁押在殿中,但册封礼仍在正常进行。所有知道消息的人,包括御医和两名医童在内,奴才皆已收押起来,免得走漏消息。”
€€€€“另外,玉长淮父子也已被接入宫中。”
€€€€圣元帝点头。
€€€€“去帮朕把杨长水杨老前辈请来。”
€€€€杨长水担心元黎,一直在宫里呆着,听闻皇帝召见,立刻就赶了过来。
€€€€这些年他虽担了个大内美食总管的虚名,但也仅是为了出入皇宫方便而已,与皇帝其实没有太多交集。
€€€€因而行过礼,有些意外问:“不知陛下召草民何事?”
€€€€圣元帝离案,亲自将杨长水扶起,道:“前辈不必多礼,这些年你传授太子武艺,费心良多,朕心里甚是感激,怎好再受你大礼。朕是有事向前辈请教。”
€€€€皇帝态度和善,杨长水便也放松许多。
€€€€他一个江湖人,实在是不想费心与皇帝周旋那些有的没的。
€€€€忙道:“陛下请讲。”
€€€€圣元帝:“方才央央告诉朕,当年他曾亲眼看到将太子推入水的人,并说此人臂上有一红色月牙胎记,很可能还会武功。杨前辈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样的胎记。”
€€€€杨长水面色有一霎苍白。
€€€€“陛下确定,是红色的月牙胎记?”
€€€€“朕问过央央,他很确定。”
€€€€一瞬间,尘封多年的旧事在脑海中汹涌翻腾。
€€€€圣元帝也察觉出异样:“怎么,有问题么?”
€€€€杨长水整个人仿佛一下老了很多。
€€€€咬牙道:“当然认得。草民便是化成灰,也认得的。此乃……蜀中玉氏一族所豢养死士,独有的标记,当年臣做武林盟主时,便是玉氏与南疆魔教勾结,窃取武林秘籍,大肆屠戮武林正道人士,引得江湖大乱。草民的儿子,便是死于玉氏之手。”
€€€€“玉氏?”
€€€€罗公公想到什么,猝然一惊,急道:“陛下,那一年太后宫宴,玉妃娘娘的兄长,玉长淮玉大人,恰好也在。莫非真是玉氏……”
€€€€“央央从未与玉氏中人有过交集,不会说谎。”
€€€€圣元帝沉吟顷刻。
€€€€忽看向杨长水:“若朕给老前辈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老前辈可愿接受?”
€€€€杨长水一愣。
€€€€圣元帝行至御案后,自案下取出一副明黄卷轴,道:“这是朕给剑南道节度使裴度的密旨,原本打算让大内密探送过去的,眼下看来,杨前辈更合适。”
€€€€杨长水惊疑不定:“这是?”
€€€€“是朕着剑南道节度使裴度剿杀玉氏的旨意。”
€€€€这下,连罗公公也惊着了。
€€€€陛下,竟已打算对玉氏动手了么?那陛下之前在宫中摆宴庆祝皇长孙出生,又突然下旨册立玉妃为后,难道也是为了迷惑玉氏?
€€€€圣元帝道:“这些年,玉氏与匪贼勾结,劫持军粮,劫掠官府库银,在山中豢养私兵,朕本打算看在玉妃面上,只将首犯治罪。但如今看来,玉氏狼子野心,胆敢谋害储君,野心只怕不止蜀地一隅。朕只能斩草除根了。”
€€€€杨长水双目颤动,撩袍跪落。
€€€€“草民多谢陛下成全。”
€€€€杨长水离开后,圣元帝扶案,忽哇得吐出一口乌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