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孟晴束发做男装打扮,戴上斗笠,让人误以为她是二哥孟旷。穗儿则换上孟晴的衣裙,包裹住头脸,伏在孟晴背上扮作孟晴。孟裔领着她们出门,打十字街口刘老四眼前过,清晨时分光线不明,人也是刚起来,神思不清,正是容易被混淆时。如此,便可让刘老四误以为是孟旷背着孟晴去看病。
到了灵济宫医馆后,孟晴与早就等在那里的大哥孟旭对换衣物,孟旭穿上孟晴的衣衫,扮作背着三妹去医病归来的孟旷,再次让刘老四看见,随后进入家中。
孟家隔壁,是织染坊的布库,每日清晨时分都有送货的驴车候在此处上货。孟旭悄然翻出院墙,藏在送布的货车之下,随着货车一路出了灵济宫附近,再悄然返回灵济宫医馆,重新换上自己丢在灵济宫医馆的锦衣卫制服,背上包袱带上武器,一路返回孟家小院,并再次让刘老四目击。
如此一来,偷天换日的计策便成功了。只是这些时日,要苦了孟晴,必须得与穗儿一起藏在灵济宫医馆之内。罗道长与孟裔私交甚好,早年间还在浙江时,孟裔救过他性命。后来赵氏几次鬼门关生产,也多亏他调养。但躲在灵济宫医馆内不是长久之计,锦衣卫在孟家找不到穗儿,恐怕就会大索全城,届时灵济宫医馆也不安全。孟晴和穗儿需要等家中被查过后洗脱嫌疑,就尽快返回家中隐匿。
自这一日起,孟家一家人已然隐约感觉到,平静的日子自此一去不复返了。
10、第十章【旧事】
果不出孟裔所料,初四当日下午,锦衣卫就带人来搜孟家。带队的是南镇抚司稽查所的千户汪道明,此人也是十三太保之列,与孟裔有几分交情,这次也是给了孟裔几分面子。家中虽然被翻了个底朝天,但官兵尚算客气,翻找出来的物品也不曾乱丢乱扔。即便如此,仍旧让赵氏、孟旭孟旷兄弟俩好一通收拾,小孟暧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种阵仗,不禁被吓到了,亦步亦趋地跟着娘亲,缩在她背后不敢出来。问起三姐孟晴去了何处,一家人口径一致,只说发了热送去医馆诊治了。汪道明倒也没再继续追问,估计他早就掌握这一情况了。
搜过家中无果,孟裔就被南衙的人带走问话去了,一直第二天白天才独自归来,一脸的疲惫。但好在,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南衙的搜查方向已经不再是孟裔这里,守在孟家四周的眼线也在当日被撤回了。
谨慎的孟裔又候了两日,才故技重施,把灵济宫中的孟晴和穗儿重新接回家中。
这几日,藏在灵济宫医馆中的孟晴和穗儿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在狱中被折磨得太过憔悴,刚到灵济宫医馆,穗儿就发起高烧来。这还真是麦芒落进针眼里€€€€巧了。罗道长当即给她诊了脉€€€€脾胃虚弱,气血亏损,有营养不良之状,加之受寒受惊,思虑过重,故而引起发热,亟需调理补气。
罗道长是个年逾五十的老道士,发€€胡须都已斑白,面庞上布满风霜褶皱。他手脚利落,言行朴素,绝无一丝半点江湖道士卖弄玄虚的模样。他为穗儿先开了一贴温和的退烧药,服下后,让她裹上厚被发了一夜汗,烧第二日便退了。但经此一折腾,穗儿整个人都虚弱下来,面颊苍白,手脚无力,连汤碗都端不稳,必须要孟晴守在她身边照顾她。
医馆不大,只是三开间一进屋。东南西三间房,罗道长坐镇沿街开门的南屋,前堂看诊,后堂诊室,前堂后堂东侧连着一条甬道直通院中,东屋是堆放药草的药库,抓药煎药都在此处;西屋则是厨下和柴房,北侧只是院墙。由于前堂诊室、药房人来人往,孟晴、穗儿实在是不能住在其中,所以只是第一夜在诊室内睡了一宿,穗儿退烧后,二人就搬进了柴房,用稻草堆和褥子铺了两个床铺,二人就躺在其中。孟晴也无事可做,便就手照顾穗儿。这女娃也是可怜,烧得糊里糊涂的,嘴里嘟嘟囔囔着甚么话,但孟晴听不清。
孟晴对家中情况很是忧心,好在罗道长也知晓她心思,刻意支了一个小道士去了孟家附近探听消息,每半日来报一次,好叫孟晴放心。
一直到第二日,穗儿的神志才清醒一些,嗓子还有些喑哑,能吃些粥食。她话很少,总是很忧愁的模样,孟晴一勺一勺给她喂下大半碗粥食,她便吃不下了。孟晴瞧着碗里剩下的小半碗粥食,干脆一仰脖,全吃了下去。
穗儿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孟晴笑笑,道:“不能浪费了,拿出去也没人吃,我吃了算了。”穗儿见她将自己含过的调羹都舔食干净了,不禁红了脸颊,心道这人真是……不讲究。
讲究……她忽而凄然一笑,什么时候她也成了个讲究的人。在张府的岁月,将她养得娇惯了,曾几何时她也与这孟三娘一般,是那般的珍惜粮食,终日为了饱腹而奔忙。
孟晴见她眉目间又凝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终究憋不住,问道:“你小小年纪,怎得好似小老汉般,总皱着个眉头,有甚事这般忧思深重?”
穗儿望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服气道:“甚么小小年纪,我不比你年纪小多少。”
“咦?你哪年生人?”孟晴问她。
“隆庆六年元月,具体的日子不清楚了,我娘亲捡到我时,我还是个没出月子的小奶娃。”穗儿道。
“那你比我小三岁多,我隆庆二年四月十二出生的。”孟晴笑了。
穗儿咬唇,有些不甘心。
“我看你这般瘦小,瞧着和我家小妹年纪差不多,只是见你说话老成,才觉得你年纪比她大。”孟晴道。
“不是我瘦小,是你长得太高,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子似你这般又高又壮的。”穗儿道。
“嘿嘿,习武之人,没有好体魄怎么行,我这身子是随了我爹。”孟晴骄傲道。
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儿吗?穗儿一时无言以对。大明崇尚的女子之美,
以纤弱娇美为重,孟晴完全是反其道行之,虽然面容确实很秀美漂亮……但这体格,比很多男子都强,估摸着真没有男子敢娶这么壮硕的女子了,除非是塞外的蒙古和女真人。
“我与我二哥,是龙凤胎。娘胎里出来时,我二哥瘦小,我则强壮得多,娘亲说,我抢了二哥的食。他身子一直不好,到现在,个头也没窜过我,吃得也没我多。其实我长这么高,都是我二哥让给我的。”孟晴低头说道。
这话说得朴实又真切,穗儿不禁有些动容。
“你二哥叫甚名字?”她问。
“单名一个旷字。”
“旷,明也。旷兮其若谷,亦有心境开阔,豁达开朗的意义。是个好名字。”穗儿很认真地说道。
孟晴听她说这些,一时不知该接什么才好。穗儿说话非常文雅,声音更是若甘泉般甜美动听。而孟晴长于市井,虽读过书,但平日里说话却不会这般讲究,字句都含经带典。但她明白穗儿是在安慰她,是在说二哥是个豁达的人,不会与妹妹计较这些。她心下有些温暖,扭头对穗儿笑了笑。
孟晴想问问穗儿在张府到底绣了什么,但想着这事儿穗儿肯定也不会说,问出来反倒不好,只能憋了回去。想着穗儿现在无家可归,她不禁心生怜悯。但是穗儿终究也不能在孟家留一辈子,等风头过去了,父亲还是要安排着把她送走。到时候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你可有……甚么亲戚或者长辈在世?尚能顾看于你的?”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穗儿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若是有,那我也不会流落县城街头,后来还进了张府了。”
孟晴听她说得凄苦,一时心底涌起万分同情。她望着穗儿道:
“我之前说,若是你无去处,便在我家留下。我……是说真的,但我说了也不算数,我会试着和我爹谈谈。你如果真的没去处,我爹会妥善安排好你以后的事儿的。”
穗儿咬着唇,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若不嫌弃,我也算是你的姐姐,我手脚勤快,也能顾全于你。”孟晴说着说着脸红了,她甚少说这种肉麻话,觉得十分害臊,低着头有些不大敢看穗儿。
穗儿一直没回应,孟晴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自己会不会唐突了,显得太过轻浮熟稔。却没想到衣角突然被拉住,扭头看,穗儿不知何时已默然落下泪来。孟晴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你们不能……不该对我这般好,我……是个灾星……”她抽噎着说。
“怎么……怎么这么说自己呢?”孟晴的心揪了起来,瞧着她哭得如此伤心,自己心头也蔓延起苦涩的味道。
“我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就会出事……”她断断续续地哭泣道。
“不要胡说,那怎么是你的错?”孟晴凑过去,试着展开手臂揽住她肩头,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眼泪。
孟晴的突然靠近让穗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努力控制住情绪,吸了吸鼻子,胡乱擦去泪水,最后对孟晴露出了一个酸苦的笑容,道:
“晴……姐姐,谢谢你,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
但是我不值得……她在内心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