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你叫甚么名字?”
“小女名唤李惠儿。”
“是做甚么的?”
“这个……军爷当知晓了, 小女是宫中尚服局的宫女。”
“宫女为什么会出了宫,这个我很好奇呀。”
“我不能说,说了要遭报复,还请军爷体恤。”
“哟,这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
穗儿笑而不答。
“行,不说也行。你是怎么出宫的?我也很好奇呀。若是没人帮,你怎么出那层层宫墙,道道门禁?总不能变作鸟儿,插了翅膀飞出来罢?”
“军爷, 我想知道您现在是奉命审问我,还是只是私下里与我聊聊。”穗儿问道。
“哈哈哈哈, 你倒是问起我来了。与你明说了罢, 我们锦衣卫查案非常独立,不受任何官党牵绊。能够直接命令我们的人只有圣上, 若是不得圣上之令,我与你便只是一般交谈, 私下里的话头, 那都不作数的。我也不为谁做事, 我这人眼界儿窄,眼里只瞧得见圣上。”
“是圣上要查小女的事儿吗?小女可真是惶恐至极。”她倏然露出一副惶然的神色来, 直教人望之惊叹。
郭大友被她噎了一下, 神色变了变,转而道:
“你不说也没关系,怎么逃出来, 我入宫打听打听,总能查出来,在此事上你与我绕弯弯,没有意义。”
“若是军爷能查,那小女便也不开口了。小女真的怕事儿,一切只是为求谋个生路,还请军爷体恤。”她低声请求道。
郭大友无端里升起一股子火气,他已然许久没有碰见能惹他动怒的人了。他冷笑了一声,道:
“你似是很有把握我查不出来,看起来你在宫中似乎有些人脉可以帮你遮掩。”
“军爷高抬了,我只是尚服局内最平凡最低阶的宫女。”穗儿无波无澜地说道。
“砰”的一声,郭大友突兀一掌拍击在桌面上,桌面与桌腿榫卯处本就被孟旷拍出来的那条裂痕一下又扩大了,桌子摇摇晃晃的,几乎要散架。穗儿被吓得浑身一颤,身子顿时微微抖了起来。
“不要以为我现在对你说话客气,你就可以糊弄我了。我问你甚么话,你就老实答甚么话。趁着我还有耐心,
免受皮肉之苦。”郭大友终于做出判断,话头上绕弯弯是不能让这个女子就范的,她实在是聪慧,糊弄不得。那么就干脆用最直接的办法吧。
穗儿确实是被他这一掌震慑住了,但是她接下来的反应却让郭大友感到困惑。她突然偷偷瞄了孟旷一眼。孟旷的眼神与她对上,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扭头看向一旁。郭大友蹙眉,侧首瞥了孟旷一眼,心说这女人瞧孟十三做什么。
“军爷,小女孤苦无依,您一定要这般逼迫吗?小女不是不愿老实交代,只是确实是怕被报复。若……若您能保护小女不被报复,那我可以说……”穗儿泫然欲泣的话语,把郭大友的思想拉了回来。
“你如实说,我一开始就说过了,能帮我都会帮。”郭大友道。
“那好罢,我说。”穗儿起手,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吸了吸鼻子道,“我是尚服局的宫女,因着手艺尚算精湛,被太后娘娘看重,得以经手宫中妃嫔的被服。前些日子我奉命为郑贵妃制衣,因着落了裁缝包在郑贵妃处,忙折回去取,不曾想撞破了郑贵妃与她心腹宫女之间的秘谈,我害怕,不得不偷了一个内官监采办内侍的腰牌,逃出宫来。”
“你本事可真大,居然能偷到内官监采办的腰牌?”郭大友对她说的话可是一个字都不信,因为宫女的活动范围,本就与内官监的活动范围南辕北辙。尚服局的宫女都在内廷之中,要接近内官监所在的外廷内务府,起码要过两道宫禁。
“因为我认识一个姊妹与一个内官监的采办经常在内廷中私会,我知道他会在什么地方出现,故意与他撞在一起取到了他的腰牌。”
这个说法倒是有可能,因为确实有一部分内官监的内侍拥有进入内廷的令牌,因为他们要负责将采办好的器物运入内廷。
“那内侍服呢?你从何得来的?”
“四日前,咸福宫的一个内侍为了给李娘娘【注】清理殿宇屋檐上的雀巢,不慎失足从高处坠下,没有救回来。死去内侍的衣物本会被烧毁,但被我拿到了。”
“你居然偷死人的衣物!”郭大友再度吃了一惊。
“为了活命,偷死人衣物又如何。”
“你偷的令牌呢?”
“合着内侍服一起烧掉了。”
“那个内官监采办是谁?”
“他叫吕景石,军爷,您莫为难他,他丢了令牌,怕也是活不成了。”
“哼,你偷人令牌,本就将别人置于死地了。”郭大友冷笑道。
一旁听着穗儿回答的孟旷后背缓缓被冷汗浸湿,亏穗儿能如此对答如流,郭大友会问到的细节全都被她考虑到了,此时距离方才她悄悄来通知穗儿不过一盏茶不到的时间而已。穗儿应该会考虑到,她回答的一切郭大友都会去核实。她若胡乱说话,必然要被郭大友识破。难道这些都是事实?这就是她偷出宫中的真实过程吗?
孟旷紧蹙眉头,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凝望着穗儿的侧脸。这个人说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她真是没有办法分辨了。
孟旷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周进同观察到她凝望穗儿的神情,面上显得有些不是滋味。
郭大友又接着细细问了穗儿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她过宫中门禁的细节,听上去琐碎,但却关键,穗儿均一一答上来了。郭大友沉默了一回儿,似是选择了相信穗儿的回答。他起身道:“姑娘,眼下你也回不去了,委屈你在我这兄弟家里再留个几日,我得考虑一下你的去留问题。”
“多谢军爷帮扶,军爷大恩大德,小女感激不尽。”穗儿起身,叉手行了个大礼。
郭大友摆了摆手,似是有些烦神地顾自离去,周进同和孟旷随在他身后也离开了寝室。孟旷最后带上门时,从门缝中看到穗儿正凝眸望着她,面上扬着淡淡的微笑。孟旷心口瞬时一滞,似是心怀被某个活物顶了一下般,有些酸软。她垂了眸子不再多看,带上门离去。
孟旷并周进同一道随着郭大友往正门而去,日头偏西,时间不早了。郭大友思虑深重,周进同闷闷地不说话,一行三人默然无声。走到门口时,郭大友突然顿住脚步,对孟旷道:
“十三,今儿就到这儿罢。明儿辰初时分,你去户部报道汇我。”
孟旷躬身一礼,表示得令。
“还有你,周二(周进同家中排行老二),记得明日辰初时分去户部报道。”郭大友又吩咐一旁的周进同。
然而周进同顾自垂首发着呆,没有反应。
郭大友拍了这小子脑门一下,道:“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