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张力桓一声暴呵,吓得周进同光着屁股从水里蹦了出来,逗得整个澡堂子哄堂大笑。周进同无比羞耻,赶忙穿上刚洗干净,烤得半干的衣裳,随着张力桓出了澡堂。
“你还有闲心在这泡澡?被人打晕丢到猪圈里,你丢不丢人啊!出去别说你是北司的锦衣卫!你好歹不是我的手下,不然我就把你踢回新兵营回炉重造去!”张力桓严肃地训斥道,他是个非常有荣誉感的老兵,手底下一个尚算有些资历的军官如此办事不力,让他觉得非常丢脸。
周进同无言以对,恨不能找个坑把自己埋了。
“说说看怎么回事?”张力桓没好气地问道。
周进同嗫嚅道:“我这回是碰上高手了,那卖鱼翁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而且很轻松就甩脱了我,绕到我背后把我切晕了,他打晕人的手法也很专业。”
“所以你什么也没查明白?”
周进同只能摇摇头。
“你啊,等着回去被郭头训吧!跟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净乐堂在西直门外,凡宫女、内官无亲属者,死后皆送至此处火化。堂有东西二塔,塔有眢(yuān,本意是眼球干枯无光,此处为干枯意)井,皆贮骨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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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孟旷正站在北安门旁, 望着不远处的安乐堂沉默不语。身侧,郭大友正在与一位北安门的守门禁卫将领交谈。一如在玄武门一般,二月廿八当日守卫北安门的禁卫军将领也被裁撤了,由于皇帝并不能确信穗儿是从哪个门出去的,所以当日所有值守宫门的将领全都下了狱,准备接受调查。今日值守北安门的将领也不清楚当日情况,不过他也找来了一个当日值守北安门的头脑比较灵光的士兵,郭大友照例询问他是否看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当日确实是有件很怪奇的事儿,有一队运送灯油的油车行驶到咱这里, 被一队禁军巡卫拦下接受检查。就在那档口,有个老嬷嬷从那安乐堂里冲了出来, 抱住那巡逻将领就咬, 闹得鸡飞狗跳的。”
郭大友双目放光,忙追问道:“那油罐车呢?”
“出去了。”
“你们没查?”
“查了, 每辆车我们都查了。”那士兵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们甚么都没有查出来?”
“没有。”
郭大友盯着那士兵看了会儿,那士兵虽然一口咬定查了但什么都没查出来, 但神色还是止不住地显出了一些慌乱。孟旷冷眼旁观, 心中转着念头。这北安门的守门禁卫应当是和方铭有关系, 至少二月廿八当日执勤北安门的那批守门禁卫都是方铭的人,他们知道油车内有人, 但故意没有查直接放行了。眼前这个士兵知道有人会来侦讯此事, 于是很是坚定地一口咬定什么都没查出来,殊不知这种强硬的态度最为引人怀疑。若是当日当真不小心放了人出去,如何能这般肯定, 最起码要心虚或者不确定,才是正常之人的反应。
孟旷又悄然觑了一眼郭大友,果见他眼角露出了得意的细纹,他应当是确认这北安门有问题了。
“你与我说一下,当时是甚么时候。”
这种事士兵不敢撒谎,因为找别人一问也能问出来,时间对不上就要出问题。于是他只能老实回答道:
“是午后没多久的事,我们是用了午食换了班不久就碰上了这件事。”
“那个被咬的巡逻禁卫军将领你可认识?”
“识得,是大汉将军童谷丰。”士兵继续实话实说,这事儿没得扯谎。
“哦,原来是他……”
大明皇宫禁卫军以锦衣卫为主,大汉将军约有一千五百零七人,主要负责仪仗及皇宫值宿。锦衣卫守着的门都是宫中贵重的大门,比如午门,乾清门等。其余门由京军上十二卫的亲军来值守。另有府军前卫带刀官守太子太孙府邸,三千营红盔将军,明甲将军,五军营叉刀围子手等在外围,长官皆称作把总指挥。此外,高官勋贵子弟可获勋卫散骑舍人,无定员,旗手等卫带刀官也有百八十人,共计八千余人。
而可以在皇城中巡逻的一般也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童谷丰还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位。这是一位皇亲,他妹妹嫁与潞王为侧室,深得宠爱。他在锦衣卫中十分嚣张跋扈,经常利用自身背景权力打压异己。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更是一表人才,只可惜表里不如一,心黑得很。
孟旷的心沉到了谷底,老姑姑为了救穗儿,居然惹到了这样一个人物。被一个疯癫下贱的老宫人咬了,此人必然要变着法子报复。怪不得连太后也没能保住老姑姑,孟旷甚至怀疑太后尚不知晓老姑姑现状,老姑姑可能根本来不及向太后求援,就被童谷丰往死里整了。老姑姑眼下不知怎么的就被他弄去了净乐堂,吕景石的说法是“垂危”,说明老姑姑应当还有一线生机尚存,只是必须要抓紧时间营救才行。
“我问你,那疯癫的老宫人你识得?”郭大友的询问还在继续。
那士兵踌躇了一下,但在郭大友犀利的目光下,他还是老实答道:
“算是识得罢,只是我也不知道她叫甚么名字。她在这安乐堂内也属少见,这外安乐堂是内侍养病处,都人们养病养老的内安乐堂在羊房夹道那里,就只有她一个老都人在此,她脸上还有大片的烧伤疤痕,看着很是吓人。”
“她往日里可有这般发过疯?”
“不曾,往日里是个特别安静的老太太,可能宫中有主子体恤她,给她单独辟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她还整了个小菜园子种些菜。那日也不知是发的甚么疯,但这宫里……唉,这种事太多了,见怪不怪了。”士兵感叹道。
郭大友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不多时又问:“送灯油的是甚么人你可知晓?”
“他们都是惜薪司管着的粗使内侍,每日都要多次进出这北安门。宫中怕失火,桐油库都是贮存在皇城之外,每日就靠这些油罐车来回输送。”
郭大友转身就离了北安门,先往安乐堂而去。他找了掌管安乐堂的内侍,开了闭锁着的老姑姑的居处小院,问道:
“这院子你们可动过?”
“还不曾动过,不过这里已经没人住了,若是还有别的内官生病,就要挪到这边来了。”那掌管内侍回道。
孟旷一步跨入这小院,有些吃惊于这小院里的整洁。小小的菜园子里种了不少菜,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好多都长势良好,可惜它们的主人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推门入屋,内里陈设简单,床单被子都是补丁,浆洗得发白,但却非常干净。桌椅板凳已然浮了一层薄灰,却能看出使用人的珍惜。
郭大友在这里一无所获,这小院子实在干净得太过分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她或许早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郭大友嘟囔道。
郭大友想得没错,孟旷甚至认为老姑姑洞悉了穗儿的全部计划,知晓穗儿会从北安门出,所以一直在观察北安门的情况。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刚刚好地在穗儿陷入危机境地的情况下出现,解救于她?也许穗儿的计划,或者说恭妃与穗儿合谋的计划,其实已经被太后全部知晓了,而老姑姑身为太后的人,应当也被告知了此事。太后也许是有意要送穗儿出宫,虽然她不曾参与谋划,但她还是完成对穗儿最后的守护。这或许可以更合理地解释为什么老姑姑在被童谷丰送去净乐堂后,太后不曾施以援手。因为这或许就是老姑姑最后的诉求,她完成了她认为此生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她觉得她已然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