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惠……这是,娘亲的名字……”穗儿怔忪,然后仿佛明白过来什么,凑到她跟前询问,“难道……您就是祁雨禾吗?”
“是……是……”老姑姑声音越来越低了。
“您……您认识娘亲,你和娘亲……呜呜……”穗儿终于哭泣出声。
“活下去……惠……自由……喜…乐……”老姑姑耗尽最后的一口气,努力且清晰地吐出了这几个沉重的字词,说完,她身子忽如断线的风筝,瘫软在棺中,再无生息。
作者有话要说:禾+惠=穗虽然本人不过圣诞节,这章的气氛好像也不大合适,但还是祝愿意过圣诞节的小伙伴们圣诞安康,自由喜乐【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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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北风刮过漏风的破窗, 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好似上苍也在呜咽哭泣。穗儿的泪水滴落在棺中,她伏在棺头,久久不愿起身。此情此景实在太过悲怆,孟旷喉头哽咽,一时之间也无比心酸。但是她们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她不得不搂住穗儿的双肩,轻声安抚道:
“莫伤心了,斯人已逝, 我等还是将她好好安葬罢。想必老姑姑是不愿化作尘骨入那骨灰塔的,咱们得将棺材运出去。”
穗儿擦干眼泪, 缓缓道:“不……我们还是烧了老姑姑罢, 搜集了骨灰,我想把骨灰坛带走。我想……带她去与娘亲合葬……”收到此处, 她再次哽咽。
“好……”孟旷眼中不禁也溢满了泪水,亲情是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最看不得这种生离死别之景, 何况还是发生在自己心爱的女子身上。
尽管老姑姑不曾明言自己与李明惠之间的关系, 但在场三人都明白,恐怕老姑姑与李明惠乃是一对对食的宫女。而且彼此感情极其深厚, 以至于老姑姑临死前, 还紧紧攥着自己与李明惠的名牌。仔细看,这两块名牌之间还打了一个同心结,其意义再明显不过。
既然李明惠与老姑姑曾是对食的宫女, 那么李明惠就是从宫中逃出去的。据说老姑姑是因为隆庆六年景仁宫的一场大火而毁了容,那场大火里死了不少宫人,其中恐怕就有李明惠。而事实上李明惠则是借着那场大火的机会偷偷逃出宫去了。
至于穗儿……恐怕她的身世当真和宫廷脱不开干系。如果她只是李明惠逃出宫去后在民间收养的女儿,那就很难解释为何老姑姑一眼就能认出穗儿来,还对穗儿如此舐犊情深,也很难解释为何太后会对穗儿如此照拂。穗儿应当就是李明惠从宫中抱出去的孩子,且穗儿的外形极富特征,以至于她们几乎不必口头确认,就能一眼看出她是谁的孩子。
这些想法在孟旷心中一一浮现,但她却并没有在这个档口去提。清虚盖上了棺材盖板,用钉子钉死。孟旷在外寻了一辆运送棺材的二轮推车,与清虚、穗儿合力将棺材抬上了推车。三人扶着推车来到那早已烧得火热的窑窟口前,
将棺材送入其中。注视着火苗吞噬棺材,穗儿跪下,向窑窟三叩首。最后一下她跪伏在地,久久不曾起身。
孟旷不忍心,蹲下身扶她起来。穗儿直起身来,望着手中用同心结系在一起的两块名牌,缓缓在胸口攥紧。
“十三哥……”穗儿哭哑了嗓子,低沉着嗓音说道,“我们不过只是想活下去,为何就这般艰难?”
孟旷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静默。
“我不知道我生身父母是谁,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在乎。但我娘亲,还有老姑姑,她们才是我真正的双亲。她们苦了一辈子,分隔两地那么多年,到最后也没见上一面。如若不是我今夜来见她最后一面,我甚至都不会知道她们之间的渊源。老姑姑也不知道我其实叫穗儿,我名中的‘穗’字,其实是她与娘亲名字的结合……她要是能知道该多好,知道我娘亲有多想念她……”说到此处她不禁再次落泪。孟旷缓缓握住她的手,叹息了一声。
穗儿努力咽下泪意,继续道:
“我娘亲早早就病死了,死于肺病。记忆中她总是在咳嗽,经常咳出血来。她说是早年间落下的毛病,治不好了,我猜那应当就是在宫中大火里落下的病。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带我出宫,甚至为此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乃至于生命。如果我搞不明白这一点,她们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她们想要你自由快乐,在宫中是没有自由快乐的。她们甚至不想让你知道你来自宫中,只想你能在民间生活。”孟旷道。虽说如此,但也依旧不能解释她们拼死送穗儿出宫的原因。一定还有更明确更迫切的目的,她们才会这么做。
“也许我该回去问一问太后……她一定是知道的。”穗儿凝着眸子望着那火光,却忽然低头苦笑道,“这可真是讽刺……她们千方百计送我出来,我却又想回去了。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至少……我不能放过童谷丰,他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穗儿面庞逐渐冷硬,一双原本柔媚的琥珀眸中此时却显出罕见的寒芒。
孟旷望着她在晦明闪烁的火光中的侧脸,一时心中有无数念头百转千回。她本推测穗儿知晓她自己的身世,太后那个“吉祥鸟”的故事应当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可如今看穗儿这个反应,她应当确实并不知晓。如果她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世,那么她又到底还隐瞒了什么事呢?是她出宫的真实目的吗?还是她对张居正藏宝图的解读并不是那么简单?
清虚右手掐玉清诀,低声诵念《太上救苦经》超度。穗儿背过此经文,也随着他一起念。孟旷向窑窟口三鞠躬,望着棺材在火光中逐渐化为灰烬,在心中为老姑姑祈福,愿她得入西天极乐,再不用入轮回苦海。她打心眼里感激老姑姑,若不是她大无畏的牺牲,孟旷与穗儿恐怕此生再也不得相见。
等骨灰烧出来还需要时间,孟旷留清虚陪着穗儿,自己则先去处理那两个被她打晕了的净乐堂管事。他二人还没苏醒过来,孟旷解开了绑着他们的绳子,消除了自己打的那个锦衣卫特殊绳结,然后把他二人拖入了远处存放柴火煤炭的库房,将他们双手双脚分别用普通绳结再次绑住,但把他们靠在一起,让他们能彼此帮助解开绳结,随即用锁链将库房门锁了起来。如此,这两人便不至于大冷天在外被冻死,等白日有人来了,也能解救于他们。
做完这些后,她又攀上了前堂的屋顶,蹲在高处望风。孟旷不敢排除今夜还会有别人也来到此处的可能性,首先就要防备郭大友。因为郭大友在宫中已然调查出老姑姑得罪童谷丰的事实,他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个老宫人的下场,来净乐堂寻老姑姑也是有可能的。何况孟旷到现在还不能排除郭大友暗中监视自家的可能性,如果他一直在监视着自己家,那么今夜他们偷偷出来,或许他已然知晓了。虽然孟旷今夜出门时一再小心查看四周是否有眼线盯着,万记茶肆也始终不曾给出存在其他眼线的反馈,但眼下形势复杂,今早出现的曹光和卖鱼翁让她有了很不好的感觉,她现在是一万个不放心。万记茶肆也不是专业受训的特务,清虚师兄弟三人也是分-身乏术,他们现在的监控能力并不能对付受过专业训练的锦衣卫特务,有的时候很难辨别出乔装之后的眼线。
清寒的夜里,净乐堂四周一片死寂,天边的月光被层云笼罩,四野里缺乏光源,显出一片混沌黢黑。尽管孟旷的夜视能力很强,但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侦查,也十分困难。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强大的听力,今夜的风力不弱,但不至影响听觉。远处不时传来密林树叶被风拂动后的沙沙声响,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犬吠,是从东南方传来的,那里是一片流民的棚户区,有不少野狗也在那里流窜。
忽的,她似乎听到了某种杂音。她仔细辨认,那是在东北方向,很近,是什么东西摩擦的声响,再仔细分辨,像是皮靴蹬在墙面上的声音。
不好!有人来了。
孟旷当即一个筋斗翻身跃下屋檐,往后院窑窟口的清虚和穗儿冲去。彼时,老姑姑的骨灰已经烧出,清虚和穗儿找到了一个空的骨灰坛,正在收集骨灰。孟旷冲到他们身侧,低声急切道:
“快!藏起来!”
说罢推着他们就往之前她曾躲藏过的窑窟与外墙之间的夹缝中钻去,穗儿吓得差点打翻手里的骨灰坛,幸亏她已经把骨灰全部收集完了,忙不迭地把骨灰坛的盖子封上。三人挤入夹缝中,清虚最先进去,因而在最里侧。孟旷最后进去,在最外侧。穗儿被他们夹在中间,紧张地抱着骨灰坛,忘却了呼吸。
孟旷紧紧贴着身后窑窟的墙壁,一点一点向外探看。等了许久,她终于看见一个黑衣身影出现在了前堂通往后院的甬道口。这黑衣身影没有第一时间出现,估计是先入了前堂查看。眼下他缓步而来,脚步声十分轻微,可以看出他受过特殊训练。借着微弱的火把光芒,孟旷勉强辨认出他的体型,看上去十分高大,应当是个男性。
他十分老练,扫视过整个后院,确认没有任何陷阱埋伏之后,才谨慎地踏入院内。由于方才孟旷三人藏起来太急,那方才焚烧老姑姑骨灰的窑窟口铁门还开着,内里透出微弱的星火,边上还停放着他们推棺材用的二轮车以及清虚与穗儿搜集骨灰用的工具。焚烧的气味浓郁地残留在空气中,证明这里方才还有人在。那高大的黑衣身影缓缓向这里靠近,孟旷判断此人发现他们躲在这夹缝之中应当只是时间问题。
孟旷悄然抬手,向最里侧的清虚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往夹缝里侧退。清虚当即行动,这夹缝非常狭窄,只够一个人侧身而行。穗儿跟着清虚一起往里侧退,她怀中还抱着骨灰坛,要非常小心不让坛边刮擦到墙壁。二人退到靠近出口处,就不敢再动了。因为出口处堆放了一堆杂物,挡住了大半条路,若是想要不出声地退出去,实在是做不到。
孟旷一直注意着二人的行动,见此情况,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暂时别动,她则依旧留在夹缝口观察那黑衣人的行动。那黑衣人在窑窟附近仔细查看了一番,他没有点任何照明物,唯一借助的光源的就是一旁的火把。查看了大约几息时间,他缓缓站起身来,脚步向夹缝的另一侧迈去,然后缓缓消失在了孟旷的视野之内。孟旷因为身处夹缝之内,视线死角非常大,如若想要看到另一头的景象,她必须探出身去。但孟旷没有这么做。她紧紧贴着墙壁,右手探到腰包,缓缓取出了一包石灰粉,捏在指间。
他知道那黑衣人已经发现这个夹缝内的异样了,此时他正贴着拐角垂面的窑窟墙壁,与自己形成了夹角之势。
箭在弦上,间不容发,紧张的博弈感令人近乎窒息。
孟旷伸出三根手指,让里侧的清虚和穗儿能看清。然后她开始倒数,三、二、一!跑!清虚当即撞开了夹缝出口的障碍物,发出了无法掩盖的声响,他带着穗儿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穗儿不敢出声,更不敢擅自行动,跌跌撞撞地跟着跑。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完全无法知晓孟旷的情况,只能听到后方倏然传来一声男人的痛呼声,以及拳脚击打皮肉的声响。她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想到晴姐姐有可能会受伤乃至身亡,她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在清虚撞开障碍物的下一刻,那黑衣男子果真按捺不住地探身而出。他很有经验,防备心重,以手挡面,侧身而入,以挡夹缝里的人给自己抛撒暗器毒粉。但他低估了孟旷的身手,孟旷一掌弹开她挡在面前的手掌,下一刻手中石灰粉包被她用指力捏开,药粉以她锻炼多年的暗器手法洒出,直直飞入那黑衣人眼中。那黑衣人当即痛呼出声,下意识以手捂眼,身躯空门大露,孟旷趁机一脚踢在那黑衣人腹部,将他整个人踢飞出去。她自己则跟着抢步上前,身子从夹缝中急窜而出,一击右重拳打在那踉跄后退的黑衣人左耳附近,打得他头狠狠一歪,终于摔趴在地。孟旷再乘胜追击,跪压在那人身上,双膝禁锢他身躯,双拳连续短距冲拳,向下击打那黑衣人头部,每一拳力道都不轻,打得那黑衣人根本无力还手,只能抱头防御。但是这黑衣人体格非常健壮,筋骨结实,孟旷感觉自己每一拳打出去都像是打在了铁块上,自己的重拳对他居然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
她不愿继续纠缠,在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谁的情况下,她也不想无故拔刀杀人。干脆一脚狠狠踩向那黑衣人的头部,试图将他击晕过去。却不防被那黑衣人奋力一闪躲开了这一脚,并抬肘锁住了她的脚踝。紧接着他猛然起身,一声怒吼将孟旷掀翻过去。孟旷身处半空,使出一招凌空踢斗,一拧身,未被锁住的左足尖踢向那黑衣人太阳穴,黑衣人不得不松开锁住她的手肘来挡,孟旷腰腹用力,身躯蜷缩,一个旋身空翻稳稳落地。
那黑衣人虽然发狠躲开了孟旷试图击晕他的踩击,但方才孟旷对他头部的连续击打不是没有起作用。此时他猛然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又一下摔趴在地,眼前发黑,一时站不起身来。孟旷见状,当即返身飞奔向身后的院墙,并以极其灵敏的身手瞬间越过院墙翻了出去。
她不能再和这个黑衣人斗了,斗得越多身份越容易暴露,既然已经拖住他一时半刻,那就赶紧跑。穗儿和清虚应当从正北方向的后门逃出去了,孟旷向北面急奔,去追他们。四周夜色弥弥,朔风骤起,丛林枝叶呼啦作响。孟旷在夜色中奔跑,寒风轻易透过面罩割在她脸庞上,生疼。她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矫健的身手和灵敏的耳目使她能够在坑洼不平、满是障碍的树林中如履平地。耳畔除却自己短促的喘息声和风声,还有脚步声传来。她辨识方向,很快便发现了墨夜中在前方匆忙奔走的清虚和穗儿。她出声打了个呼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