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宫女一直在你们手里?”刘九突然悟了过来,惊道,“你居然不上报?!”
“嘘……老九,我不上报,对你难道不是好事?”郭大友道,今夜的事已然超出了郭大友的预料,他本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敲刘九的竹杠,可却没想到穗儿会突兀出现在这里。孟十三冲冠一怒为红颜,暴露了他们与穗儿是旧相识的事实,进而暴露了他瞒报穗儿下落的事实,使得他本身的优势顿时消散殆尽,局势一下就陷入了胶着。
“呵……呵呵呵呵呵……八哥,你可真是……”刘九大笑出声,峰回路转,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下咱俩扯平了,你甭想着坑我了。”
郭大友歪嘴一笑,心道:就你这头脑,我坑你都不带眨眼的。
此时,西城兵马司指挥终于回过神来,忙下令道:“所有冲撞城门的混子,全部拿下!”
“喏!”士兵们威慑般的大吼声震天动地,那群泼皮混子失去了追杀的对象,还处在懵怔之中,这下再也无力抵抗,很快就缴械投降,被全部拿下了。
“都给我带回兵马司中发落!”随着西城兵马司指挥下令,士兵们押着那些泼皮混子缓缓撤出了狭窄的粉子胡同,留下一地的狼藉。等巷内人撤得差不多了,这位指挥打马上来,跳下马走到了马车边。
望着倒在马车边死得不能再死的曹光,他不禁脊背发寒,面露惧色。曹光好歹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六品武官就这样屠鸡宰鸭般说杀就杀了,他心里也不会好过。但他知道杀人者乃是锦衣卫,他也没那个能耐插手去管。他不大敢惹车上的那个煞星,只能向方才亮令牌的几个锦衣卫拱了拱手,道:
“在下西城兵马司指挥庞元,几位上差,今夜真是给你们添乱子了。上差可还有什么需要下官的地方,下官愿为效劳。”
刘九走出来,道:“没你什么事了,你回去罢。今天你还有你手下的兵见到我们的事,以及这个家伙被杀的事,全当没看见。若是对外透露半个字让我们知道了,你明白锦衣卫的能耐。”
“是是是,下官绝不敢往外多言半个字,这就去约束手下人。下官……下官告退。”这位庞指挥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再不敢看地上曹光的尸首,忙不迭的牵了马调头就走。
他前脚刚从西头离开,粉子胡同东头口又传来了行军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不多时,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带队的正是詹宇,他身侧还跟着清虚,同样骑在马上。詹宇和清虚跳下马来,一眼就瞧见马车边上惨死的曹光,登时惊了一跳。没等他们做出反应,边上的刘九瞪着为首的詹宇,道:
“你们是什么人?兵马司的?”
“在下……中城兵马司指挥詹宇,接宣武门传令,前来镇压暴徒。”詹宇强行收回视线,打起精神回道,“不知几位是?”
“锦衣卫在此办差。”刘九出示令牌,淡淡道。
“原来是上差,失敬了。”詹宇拱手行礼。
“这个死者,你认识?”刘九又问。
“他……是我中城兵马司的指挥……曹光。”
“那正好,你帮他收尸罢。”刘九轻描淡写地说道,说罢对部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去把马车上的人请下来。
詹宇见他这幅态度,一个大活人就在眼前惨死,也没半句解释,还使唤奴婢般要自己收尸,一时不禁怒从心底起。他强压怒气,拱手道:
“上差,敢问这曹指挥到底因何而亡,请您给个说法。否则下官收尸回去也没有办法交代。”
突然被杠了一句,刘九眯起眼来望向詹宇。这小子怕不是个愣头青罢,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冷冷道:
“多做事,少问话,锦衣卫办事,不是你们可以多管闲事的。”
“请上差明言,下官驽钝,必须得要个说法。”詹宇梗着脖子道。
“嘶……”刘九从牙缝中吸了口气,打算教训一下这个小子。一旁的清虚见势不妙,忙拉詹宇,低声道:
“詹指挥,别问了……”
这时郭大友笑着走出来道:“这位詹指挥,曹光此贼强抢民女,还煽动城中骚乱,冲撞城门惊扰皇城秩序,已被锦衣卫当场斩毙。你就这么回去交代罢,我们可没有冤枉他半个字。如果你的上官问起,就让他来北镇抚司找我,我乃巡堪所千户郭大友,我可以作解释。此外,你们奉命镇压的那群混子眼下已经被押到西城兵马司去了,我建议你去一趟露个脸,这一遭也不算白跑。”
詹宇闻言默了片刻,拱手道:“多谢郭千户提点。”
众人本以为这小子终于识相,愿意收尸撤退了,却不曾想詹宇突然将视线投向旁边的马车,道:
“这马车中人是否就是曹光所抢民女?”
刘九登时急了,怒呵道:“你小子给我听好了,车中人乃我锦衣卫抓捕的钦犯,不关你的事,你收了尸,带上你的人赶紧走!”
詹宇惊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孟暧口中的“小穗姐”居然是锦衣卫要抓捕的钦犯,这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不过他尚算镇定,也没有立刻撤退,扭头对一旁的清虚轻声道了一句,让他去看看车内人的情况。他怕锦衣卫只是找了个借口,借着权势打压平民,他留在此处,车中人还有被救的希望。
“听到没有?!聋子啊?!”刘九见詹宇无动于衷,反而让他身边同伴往马车中查看,顿时暴怒不已,对手下喝道:
“立刻把他给我轰走!”
几个南衙锦衣卫当即拔刀上前赶人,詹宇也随即拔出腰间佩刀,喝道:“中城兵马司听令!保护车中民女!”
“喏!”他身后的兵马司巡逻步兵大跨步上前,整齐地亮出了手中的长矛。
郭大友盯着詹宇,瞧他这义无反顾的阵势,缓缓回过味来。这个詹指挥莫不是与灵济堂有几分关系?他记得自己之前在哪儿见过他,却一时想不起来。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就是在灵济堂门口,见过他与孟暧和孟十三说话。怪不得呢,这是在救自家人啊,不然怎么可能敢与锦衣卫对着干。他带兵追过来,就是为了保下李惠儿的。他暗暗忖度,正愁眼下这个局面不知该如何脱身,老天就送了个愣头青给他,刚好可以利用一下。
他突然对车中喊道:“孟十三!你在车里待够了没有?赶紧带人下来!让这位詹指挥瞧瞧,也好让他放心离去。”他这话要分正反两面来听,正话是说给刘九听的,反话是说给孟旷听的。就是要暗示孟旷不要下车,目的是要反激刘九上车抢人,从而激化他与中城兵马司之间的矛盾。
此时车中,孟旷一直怀抱着穗儿,轻抚她的后背,稳定她的情绪。穗儿颤抖的身躯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孟旷自己也在调整心绪,努力清醒头脑,让自己保持冷静,并思索接下来的应对之法。眼下她与穗儿的关系恐怕是没有办法瞒住郭大友了,而郭大友的目的虽然还不明确,但他的性格孟旷十分了解,他就好比咬住猎物就不会轻易放开的优秀又聪明的猎犬,既然已经插手此事,他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得清清楚楚,因此他不会放过穗儿,最终他还是会把穗儿重新带回宫中。眼下郭大友还不清楚穗儿与张居正宝藏有关,若是让他查清楚了,还不知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在自己与穗儿的关系曝光的当下,郭大友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就是把穗儿转移,要与自己隔离开来,避免自己继续接触穗儿。他甚至会要求孟旷停职,不许再接触这个案子。这显然是孟旷无法接受的,因此若要列出最具威胁的对象,郭大友显然要排第一位。
而刘九的目的尚且不明,但可以猜测他也是想要从穗儿口中获取张居正宝藏的消息。穗儿若是落入他手中,一番严刑拷打必不可少,若是套不出话来,他必然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应当会将穗儿带去他更能掌控的区域。此外,不能排除他与郭大友联手的情况,在审讯方面,刘九的本事显然不如郭大友。比起套不出话来继续耽搁时间,还要分神与难缠的郭八对抗,权衡之下他应当会选择与郭八合作,分他一杯羹。
所以不论如何考虑,如若要摆脱眼下的被动局面,首先就要让穗儿摆脱郭大友的控制。她必须要想办法让穗儿逃跑,而她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眼下詹宇和清虚带队的中城兵马司队伍。最好是能让郭大友看不出来自己故意放走穗儿的意图,但这个目的眼下已经不大可能实现了。经此一事,孟旷不知自己是否还能保住锦衣卫中的职位和郭大友的信任,但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她需要去顾虑的事了。
不论如何,郭大友必然希望穗儿能一直控制在他手中。此时的他恐怕是想利用詹宇的中城兵马司队伍对刘九的人形成压制,如此他便可以拖住刘九的人,重新将穗儿带走。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自己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肯定要借助马车和孟旷的力量。他喊孟旷下车,其实就是在暗示孟旷不要下马车。而孟旷要做的,就是假意听从他的指挥,但要将穗儿暗中送走。
“穗儿,你仔细听我说。一会儿我会想办法驾马车逃离这里,你留在车厢里坐稳了,绝对不要出来。然后我会制造出马车被抢的假象,我会让清虚驾马车带你逃跑。你不能再回我家了,清虚会带你出城去安全的地方。记住,除了清虚,你谁都不能相信。”孟旷用非常轻微的声音在穗儿耳畔说道。
“那你怎么办?”穗儿颤声问。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之后我会联系上清虚去找你。”孟旷道。
“你骗我……”穗儿紧紧攥住了孟旷的后背衣物。
“我没有骗你,相信我。”孟旷缓声道。
穗儿没有再言语,她那双琥珀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孟旷,眼中溢满了泪水。这个人到底要为她做出怎样的牺牲才肯罢休?她已经职位不保了,她自己查明父兄之死的目标都还没有实现……都是自己害了她……
她怎么可以这样全心全意地对自己,这让自己还能如何回报?
她猛地勾住孟旷脖颈,隔着面具吻上了孟旷的唇。孟旷瞪大了双眼,一时间陷入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