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泪 第105章

喊完之后, 孟旷直接脱离开了马缰, 吕景石刚从车厢中出来抓住缰绳,孟旷就再次翻身上了车顶。她单膝跪在车顶, €€刀出鞘握在手中。一旦后方追兵赶上前来, 她将立刻动手。

可能是有些忌惮于孟旷近身,为首的黑甲骑士很聪明地降低了马速,没有继续步步紧逼, 但却仍然不依不饶地跟在后方。孟旷脑海中在迅速地思索对方的意图,对方原本的打算定然是在内城之外就截住他们,然后将人掳走。但是眼下却还是让他们寻到了机会往城中逃去。这使马槊的骑士,对他最有利的地形是空旷地带,在城中巷战是孟旷的主战场,必然会让他落入下风。他此时降低马速,难道就不怕当真让他们逃入城中?

孟旷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发逼近的朝阳门城门,绝望地发现那城门居然已经关闭了,门前护城河的吊桥都拉升了起来。然而时间尚未到宵禁闭门时刻,此时提前闭门,必然是这帮人的指使。果然,袭击他们的人背景绝不简单。

“吕景石!调头!”孟旷急了,大声喊道。此时吕景石也发现了异状,忙使出浑身的力气向右勒转马头。马儿嘶鸣,马车轱辘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整个车身都飘飞了起来,一侧轮子已然离地。车内传出女子们的尖声惊叫,孟旷在车顶,迅速用自己的身躯压住翘起的那一侧,沉气顿足,猛踏车厢边缘,翘起的一侧车轮总算接触到了地面,马车也摇摇晃晃地扒稳地面,加速奔驰起来。

孟旷面沉似水,她此时已起破釜沉舟之心,看来今日若是不把这些追兵彻底解决,是绝不能安然脱身了。孟旷深知自己的长处是近战,她的近战几乎未曾遇到过对手,但马战她很少接触,因而不能让对方把自己拖入马战之中。

那黑甲骑士也怕她近身,故一直与马车拉开了一段保险距离,避免孟旷直接从车厢之上跳到他身上来。他手中长槊也一直紧握,一旦孟旷敢于跳车扑来,他手中的长槊会毫不犹豫地击出,将孟旷捅个对穿。

这是一场博弈,勇者为胜。那黑甲骑士还是低估了孟旷保卫马车的决心和她的狠决悍勇,同时,他也当真低估了孟旷的身体能力。只见她突然在马车顶上站起身,后退几步到车底边缘,随即陡然暴起,助跑两步,飞身高高跃起,身躯在空中锁紧呈抱膝团身状,€€刀拦于身前。黑甲骑士一咬牙,马槊如蛟龙出洞,对着飞跃而来的孟旷刺去。但孟旷早有准备,拦于身前的€€刀狠狠一压,擦着马槊尖刃划过,槊尖未能刺中孟旷,从她腋下穿空,铁器刮蹭的尖锐金鸣响彻耳畔,黑甲骑士只觉得一股无与伦比的大力直接压断了他出刺的势,他虎口被震裂,蒙在面罩下的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

然而此时他姿态已老,已然来不及回槊自卫,尝试着侧身避开孟旷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孟旷急速向她飞跃而来,刹那间孟旷的右膝击中了他的面门,他短促地闷哼一声,直接被孟旷这一记高坠膝击击晕过去,整个人后仰着栽下马去,手中长槊也应声而落。而孟旷也随着他一道坠马,膝击过后她依旧团身,落地时前冲翻滚数下才停止。这一跃对她来说也是冒险尝试,落地后的冲击使得她一时间也站不起身来,缓了缓,才终于满身尘土地立起,右膝顿时一阵刺痛。而那黑甲骑士就躺在她几步远的位置,面门开花,满面鲜血,已无知无觉,这巨大的冲击已经使他鼻梁断裂,脑部也受损了。

后方的敌人正在急速打马而来,孟旷没有时间喘息,起身后径直去捡那黑甲骑士落下的长槊,她刚捡起槊,后方追兵已然杀到。孟旷习练过枪法,虽不精通但也足够挥舞对敌,此时舞起长槊,以步战对敌骑兵。骑兵忌惮那长槊,不急着进攻,那六个骑士被孟旷击落了三人,还有三人,他们骑着马包围孟旷,围着她打马绕圈。后方驾驶货运马车的两名弓/弩手也已赶到,开始透过包围圈缝隙对孟旷进行射击。

孟旷心知不可恋战,必须速战速决。以长槊打去两发箭矢,旋即出其不意一个回马枪,直接扫中了她身后一个骑士的侧腰,直接将那骑士打下马来,腰腹出现了可怕的血口子,那骑士倒在地上惨叫不已,惊了他的马,还被踩了一蹄在腿上,腿骨头都翻出来了,真是惨不忍睹。

孟旷直接翻身上了他的马,提缰夹腹,以高超的骑术一瞬就将马控制住,再次用长槊挑开箭矢,也不管剩余那两个骑士,径直向弓箭手冲去。弓箭手自知危急,立刻驾驶马车打算撤退,奈何已然赶不及,孟旷急速赶到,他们已然没有时间以弓箭射击,只能取出刀来自卫,然而马槊之沉重锋锐,岂是白铁刀可以阻挡的,几下劈击便招架不住,两人很快就被孟旷刺中,倒在马车边缘。

后方两个骑士知道大势已去,其中一人顿时不再管孟旷,打马离去,不知是逃跑还是要去追吕景石驾驶的马车,剩余一人挥舞着手中长斧要来拼命。孟旷纵马与他对冲而去,手中马槊提起,尖锋对准那人喉间。事实证明,马战,武器一寸长一寸强,那长斧不敌马槊,首次交锋落了下乘,被孟旷挑中了下胁,顿时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手中长斧也拿不住,落在地上。孟旷回身就抛出袖中藏着的最后一枚飞刀,直接切中他后颈,将他打下马去。

随即孟旷纵马疾驰去追马车和最后一个敌人,路过那瘫倒在地的黑甲骑士时探身一捞,将他抓上马来,带着他追击。此人是个关键人物,当可审问出追拿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是谁。虽然孟旷眼下已经几乎确认是潞王的指派,她仍需确凿证言。

她很快就看到那个提前离去的最后一个敌人,他当真是在追击马车,并没有逃跑。眼瞧着孟旷就要追上来,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响炮模样的东西,用指尖佩戴着打火戒于涂了硫磺的火绒之上一擦,便点着了,随即他往空中狠狠一抛,那响炮在空中炸响,并爆出红色的烟花。

这家伙在叫援兵,居然还有同伙?孟旷咬牙,拼命打马追赶,终于与那人并驾。那男人手中的刀立时就劈了过来,但他动作还是慢了,被孟旷手中的€€刀直接挑飞,€€刀顺势狠狠一旋,直接将他的脖颈劈开了大半截,鲜血狂飙,他立时毙命,坠下马去。

孟旷赶到马车侧方,对正紧张地驾驶着马车的吕景石喊道:

“快!走前方太平门入城!”

吕景石点头表示明白,穗儿、孟暧和白玉吟均焦急地从车窗中望出来,瞧见孟旷身上无伤,才暗暗松了口气。方才孟旷在外与敌人打斗的场面她们断断续续都看到了,真是心惊肉跳,让人手脚冰凉,血液倒流。

“哥,郭大友怎么办?”孟暧问道,她素来心地最为善良,担忧起被抛下的郭大友。

“没事,他会追上来的。”孟旷没有过多的解释,也不打算回头去找郭大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让马车脱险。

一骑一车快速沿着城墙边缘的护城河向北驶去,约莫行进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他们越发逼近了钟山山峦,右手边出现了大批的营寨,那是孝陵卫的驻扎地。再往山里去就是孝陵前的下马坊了。而绕过钟山南麓,继续沿着护城河向北偏西的方向行进,很快就能看到大片的湖水出现在眼前,那正是后湖,而太平门就开在后湖边上。后湖又称玄武湖,因古传这片湖中出黑龙,又恰好位于城北而得名。后湖是城墙东北的天然护城河,同时后湖之中的岛屿梁洲还建有全国黄册库,是重兵把守的禁地,长年封闭不许入内。

就在后湖湖光波澜映入眼帘,太平门尽在咫尺时,他们的右侧后方阴魂不散地出现了追兵,这帮追兵许是埋伏在太平门一带,看到信号之后,就追了上来。

“加把劲,赶在他们追上来前入城!”孟旷喊道。

吕景石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活到这么大,今天是过得最为刺激的一天,手心冒出来的汗水让他都要抓不住驾车的缰绳。而前方拉车的马也已是大汗淋漓,呼哧带喘地跑不动了,马车速度在不断地下降。

孟旷回头看了一眼追兵,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马蹄翻飞,绝尘而来。她不禁心急如焚,但也知晓马力有限,看来她必须再度留下断后。

就在孟旷降低马速,打算为马车断后时,吕景石突然指着前方惊然大喊道:“不好,太平门也要关闭!”

孟旷一惊,回头去看城门,果见城门在缓慢地关闭中。她暗呼糟糕,若是太平门也关闭,以眼下马车的马力,他们决计跑不过后面的追兵,而她一人之力也是有限的,双拳难敌四手。方才她全力对敌消耗已然巨大,身上暗器、弩/箭全用光了,只剩一把€€刀在身上,实在没办法在对付那么多敌人的同时还护马车周全。心念电闪,孟旷绝了断后的想法,立时挥舞€€刀抽击在拉车马儿的臀部上,打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催动马儿迸发最后的力量加速前冲。

“冲进去!”她断然道。

在马儿尖锐的嘶鸣中,整架马车像是飞了起来,加速!加速!再加速!车上的女子们已经坐都坐不稳了,只能颤抖着拥抱在一起,伏在马车中尽量稳定身躯,呜咽惊叫声迭起。失控的马儿在奔到太平门近前时,吕景石才惊然察觉到太平门门洞随着城墙的弧度缩在内侧,需要向左拐一个大弯才能入城,而就在城门外侧不过几丈远的位置,就是波光粼粼的玄武湖。

而此时他才发现他已经没办法控制马儿了,任他如何拉缰绳,那失控的马儿就是不听他的话拐弯,反倒是一头往湖中冲去。

“孟旷!我拉不住马了!!!”他急得大吼。

孟旷早已发现这个状况,她此时正驾马从马车右侧绕到左侧,试图伸手拽住拉车马儿的马辔笼套,强行让马儿向左拐弯。奈何此等巨力非她人力所能使出,尽管她用尽浑身解数,周身青筋暴起,尽管扯得马儿头扭了过来,但却随即被整驾车巨大的前冲力量带的直接从坐骑之上被拖了下去,她奋力抓住马辔,双足拖曳在地,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刹住马车,力量却实在是太过轻微,若螳臂当车,难见成效。

在一片绝望的惊叫声中,“哗啦啦”一片水花的巨响,整架马车拖载着一车六人冲入了后湖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刺激吧,南京城的情节会比北京城还精彩,作为一个几乎每晚都去玄武湖夜跑的南京人,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本章描写的太平门大拐弯和近在咫尺的玄武湖可是当年真实的地理布局,感兴趣可以去我wb最新动态,我会发一张明代南京城地图给你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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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六章

郭大友面色苍白、摇摇欲坠地骑在马上, 一路颠簸着沿城墙与护城河向北而驱。他半边身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右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恐怕已经脱臼,如果严重可能会伤及肌腱,还尚不知晓是否伤到了骨头。更严重的是,他右肩被马槊割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如注。他把右边袖子整个扯了下来,在肩头扎紧做了临时的止血措施。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孟旷他们。如果孟旷等人就这样交代在了南京城外, 他十数年图谋将一朝化为乌有,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状况发生。

太大意了, 入南京城之前他该考虑到存在埋伏的可能性的, 然而他却被其他事所干扰,一时欠缺考虑, 就这样入了城。他也是太过自信了,以为这一路乘船行来, 无人知晓他们行踪, 而且速度又快, 后方就算要追也赶不上。这些人多半是潞王派来抓白玉吟的,而他低估了白玉吟在潞王心目中的地位, 也低估了潞王手底下人的行动力。

座下马匹就是他自己的马, 幸亏没有跑远,还忠心耿耿地跑了回来,舔舐他的伤口。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劲才爬上马, 这一路往北驰去,就见路边都是激战过后残留的景象。这朝阳门城墙一带,沿着护城河夯筑了一条驰道,驰道外围几乎没有甚么民居,全是一片一片的林地,城门外两侧的林地中央夹着自东而来的一条驰道,直通朝阳门内,与护城河沿线驰道相垂交错,也是郭大友、孟旷等人方才遭遇黑甲骑士拦路的那条道。林地外围大约五里之外才会有田舍村落出现,全因朝阳门入城便是南京皇城所在,外野畦田民居须退避三舍,以示尊崇。且这里也是军政速报传入的门户,城外驰道也显得格外重要。

故不论是入城驰道还是沿河驰道,道路之上都是见不着多少行人的,就算有,那也是地位尊崇的官员的车驾亦或富贵人家的辇舆。南京城东集聚着皇城与孝陵、大祀坛,都是国之重地,民居甚少。外城老百姓大都聚居于城南、城北及城西,即使是居住在东的老百姓,一般也不会走东面的朝阳门入内城,都是绕道南面的通济门入城。

今日很巧,不知是不是这群匪徒刻意驱赶,驰道之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往来的辇舆车马也没有,郭大友一路行来,能见到激战后留下的战场,有死尸横七竖八暂时无人来收,也有半死不活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身上都是致命伤,鲜血流了一地,眼瞅着活不成了,各个哀呼着等死。地上还有一堆箭矢,以及不少追兵落下的兵器,包括那柄马槊,也被丢弃在路旁,黑甲骑士却不见踪影。郭大友没有理会那些半死不活的人,他即无力也没必要去审问他们,更不想费那个功夫去杀了他们。径直从他身边路过,继续往北驰去。

临到太平门附近,他隐约能瞧见前方后湖的波光,而那里传来了喧嚣声,有不少人马正在湖边,互相呼呵,似乎正在搜索着什么。郭大友不敢靠近,下得马来,将马牵入一旁的树林之中,掩蔽观察。他能断断续续听到那些人呼喊的声音:

“……跑了?”

“跑不远!好几个女人在车上,一定就在湖边,搜!”

郭大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再冒险往前前进了一段距离,终于能看清一驾马车就搁浅在湖边缘,马车已然侧翻,马匹也被车厢扯得歪倒在湖中,挣扎着站不起来,大半个马身都泡在湖水中,只能将马头探出湖面,唏律律地哀鸣。

那驾马车正是他们的马车,而此时马车中当然已是空空如也。三个追捕的匪徒淌入了湖中,站在湖边浅水的淤泥里,正试图把那驾马车从淤泥之中拉出来。郭大友先是心惊于马车坠湖,随即起了疑惑,不知当时到底出了什么状况,马车竟然会失控坠入湖中。随后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太平门一带的地形,恍然间明白了坠湖的原因,看来是马车高速行驶时来不及转弯而导致的。孟旷毕竟从未曾来过南京,对南京城的地形不熟悉,情急之下反应不及,才会起了这场事故。

郭大友望着暮色降临下紧闭着的太平门城门,突然心生庆幸,孟旷驾驶马车坠湖,外表看似乎是一场祸事,但实际上却因祸得福。如果他们当时顺利闯入城中,不知此时会发生什么事。从郭大友目前的观察来看,这城中可能都埋伏着潞王部署的人,不只是朝阳门、太平门全是伏兵,可能在各个城门都有眼线,他们守株待兔,估计已经严阵以待有些时日了。一旦孟旷等人闯入城中,恐怕会成了瓮中之鳖。不过潞王的人手应当也是有限的,南京城并非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力量顶多能控制住这两个城门为他所用,所以他才会希望在城外就把人抓住,而不要入了城把事情闹大了传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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