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辞》……如今回想起那日她行至军营的过程,她真的是一路无意识地在心中重复吟诵着这首南北朝乐府长诗:
“……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
这世上是否当真有这样一个女子替父从军,孟旷无法确认,但她希望有,至少这样她会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
锦衣卫新兵营位于京城以北安定门外,地坛附近。军营不大,因锦衣卫每年招募的新兵条件苛刻,数量有限。营中大约可容纳五百人,有完备的作训场和营房,条件在大多数军营中已属上乘。新兵最开始集中训练基础项目,就是一些最基本的列队、兵械使用和骑射项目。随着训练的加深,逐渐设置其他项目将人员划分出档次类型:身材高大、模样周正者可入宫城中担任皇家贴身锦衣卫力士与校尉,其中武艺高强、出类拔萃者可任大汉将军。而身材相对矮小瘦弱者,则选拔进入外围守护皇城的锦衣卫队伍担任普通的校尉、力士。主要选拔的方式就是武举的考法,考弓马骑射、考气力和反应能力,还有最基础的徒手格斗与器械格斗能力。
选拔分为初期、中期与最终提选三次大校,一个月举行一次,三个月后新兵营训练也就结束了,这一批新兵都会被分配到锦衣卫各个部门补位。
当年孟旷的大哥孟旭就是成了皇城的锦衣卫校尉,实际上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入宫中担任大汉将军,亦或进入南北镇抚司任职。但大哥比起建功立业更为顾家,渴望平实朴素的生活,所以刻意回避了。
此外,还有传说中难如炼狱的特殊训练项目,这就极其考验天赋和能力了。如若能在特殊项目的考核中取得良好的成绩,则有望被选拔进入南北镇抚司任职。这些特殊的项目主要囊括四个大方面,即火器及特殊兵器的使用、耳目力与侦查反应能力、推演与战术部署能力、审讯与外事交流能力。四大方面进行评级,分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又分上中下三级,最后得出一个综合评价。
进入锦衣卫大多是富贵子弟,有本事的人虽然有,但更多只是在锦衣卫中混个一官半职罢了。能入大汉将军是莫大的荣耀,是大多数进入锦衣卫的人最终极的奋斗目标。但是大汉将军的选拔标准实在太严格了,大部分人都会落选。进入南北镇抚司则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进入镇抚司也代表了你当真是有本事的人,对于还有些建功立业之心的男儿汉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不错的追求。何况在民间,镇抚司的存在已然被传得神乎其神,声望或者说震慑力比宫中的大汉将军可要高多了。而对渴望查明真相而报仇的孟旷来说,入镇抚司才是她的终极目标,如此她才能接触到更多的秘辛。
拥有一个老锦衣卫父亲和一个经历过新兵营训练全过程的大哥的好处就是孟旷早就熟知了新兵营中的大部分明规暗矩,但也仅此而已了。接下来的所有困难,都需要她自己去克服。带她走后门加入锦衣卫的刘教头是新兵营的骑射教头,而且只负责训练中期大校合格后的顶尖骑射高手,并不负责最开始加入的新兵训练,能照顾到她的地方有限。
孟旷背着包袱、携着武器,刚踏进新兵营的大门就遇到了第一道难关。守门的营兵虽然看了她的新兵身份牌,也看到了牌子上描述的“口哑失声”,却仍然不愿放她进去,理由是要她必须将脸上的黑巾摘下,露出全貌。
孟旷打着手势努力与他沟通,却没有结果。眼看着再这般僵持下去可能会生出意想不到的祸端,孟旷只能退了一步,摘下了面上的黑巾。那营兵望着她的面庞一瞬呆愣住,孟旷心惊胆战,以为自己的身份就要暴露了,忙不迭地再将黑巾蒙住脸。却没想到那营兵讪讪地将新兵身份牌还给了她,放她进了营。
孟旷离去前听到那营兵对身边的伙伴戏谑地道:“呵,又是个走后门来的,这年头锦衣卫连残疾的人都收了,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唉,我跟你们说,这新兵蛋子怪不得要蒙面,长得也忒俊了,跟个娘们似的。啧啧啧,不知道他本事如何,如果弱了,那就惨了,这营里好龙阳的可不少,要被欺负死,呵呵呵……”他恐怕以为孟旷口哑也耳聋,根本就没避讳压低声音。
孟旷面色白了白,尽量不去想得更深。她紧了紧身后的包袱,握紧了€€刀。不远处有一个教头模样的军官正站在营地校场边缘的旗台之上,孟旷已经看到不少背着行李包袱的新兵去他那里集合了,于是加紧了脚步也走了过去。
孟旷抵达后混在人群里,大家都闲散地站着。孟旷心知最好先列队为上,否则等会儿就要被教头整了。奈何她本就不能发声,更不愿出头提醒去引起别人注意,干脆便随大流了。她知晓本次录入的新兵约有三百人左右,粗略数了一下,这会儿校场上已经有三十来人了,还差了不少。果不其然,后方陆陆续续有新兵来报道,也都随着引导来到校场集合。人越来越多,校场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营口€€望台之上的漏壶标定了午正时分,传讯兵敲响了鼓声,规定的报到最后时刻已到,营门关闭,迟到者视为自动放弃。
旗台之上始终背负双手立着,不动如山的教头终于动了。他人高马大,脸黑如阎罗,面色万分吓人,只见他解开腰间挂着的长鞭,散开抬臂抽击,“啪!”,鞭声惊雷般乍响,吓得台下不少人一阵悚然。
“新兵所有人听令!丢下行李,十人一排,由高到低,列队!我数十声,十!九!八!七!……三!二!一!”教头操着粗豪的嗓音吼道。
这命令下得极其突兀,台下众人或愕然不知所措,或慌里慌张不知该如何列队,或懒懒散散不愿挪动,或抱怨其他人站得不对……孟旷无奈地站在人群里,她当然很愿意以最快的速度列队完毕,可这不是她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军队的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她知道,这次惩罚是吃定了,大哥告诉过她,没有一届新兵能逃过刚入营时的下马威。
规定的十声已经喊完,队伍仍然没能列完,教官倒是不着急,也不催,就默默站在台上盯着他们,嘴巴还在动,应当是在数数。
待到他们终于差不多列队完毕了,那教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副官,副官上前一步,拿着新兵花名册开始点名。待到点名完毕,应到三百人,实到二百九十八人,有两人不知因何故没来,他们错失了入锦衣卫的机会,被副官一笔勾去。
副官退下,教头面无表情地大声道:
“新兵全员听令!以什为单位,围校场跑六十圈!跑完后再回来列队训话!”
全员呆住,孟旷暗自翻白眼,心道:这六十圈就是六十声啊,是方才你们这群臭小子花费的列队时间啊。
“排头兵,回应呢?!”教头凶狠地瞪着第一排的排头兵吼道。那个高高瘦瘦的排头兵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喏!”,随即忙率先领着队伍往校场边缘跑去。众人不明所以,但刚入营中一时间还摸不清状况,也不敢立刻就反抗,只得顺从着跟上了队伍。
孟旷无奈地跟着队伍奔跑起来,望向头顶苍蓝的天空,她知道她的军人生涯从此刻已经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孟旷在军中的经历我不会省笔墨,因为还蛮重要,牵涉到后期上战场的铺垫。其实虽然这段情节没有穗儿和她谈恋爱,但还是很有趣的,我个人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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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九十一章【旧事€€孟旷篇】
孟旷对奔跑并不陌生, 实际上打小她就不好好走路,能跑她都不会好好走。好动的性格使得她一刻也闲不下来。后来习武,每日负重奔跑就成了她锻炼基础体能的必修项目。直到此刻她的手脚之上都还绑缚着布条裹着的铁片,奔跑起来与那些男兵们的速度也无任何差异。
当然,本身前头领队的排头兵就不曾放开步子快跑,估计是对六十圈这个数字感到绝望,他很明智地选择了保存体力的奔跑方式。只是这个速度虽然头几圈跑下来,大多数身体健康的男子都没有多大问题,但从差不多第十圈开始, 就逐渐能看出个人的体能差距了。这校场长约一百二十步,宽约九十步, 跑一圈下来就是跑了四百四十步, 跑了十圈,就差不多相当于跑了八、九里路, 确实已然对成年男子的体力产生了考验。
逐渐的开始有人掉队,被后方的人超越, 几个身体素质强健的人也开始领跑。孟旷游刃有余, 而且她还戴着阻滞呼吸的黑巾, 佩戴着负重,却仍然步履稳健、呼吸平稳。她本完全可以在前头领跑, 但她不愿出头引人瞩目, 故而一直控制着速度,始终跑在队伍的中段。新兵营期间她的目标就是安然无虞地度过,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从而尽量降低身份暴露的可能性。
到了第二十圈时,基本上大多数人都已然面现痛苦喘息的神色,步履也越来越沉重,整体速度都在减缓。孟旷此时身子已然跑热,开始发汗,但仍然气息平稳,步频丝毫不降。
教头就站在场边,每次路过他身侧,他都会大声报一下圈数。孟旷知道他在仔细观察每个人的体能状况,这一次罚跑不仅仅是下马威,更像是一次刚入营时的摸底测试。教头能够根据这一次罚跑判断出新兵中的强者和弱者,把握整体状况。
四十圈时,已进入步履维艰的状态,很多人已经跑不动了。时辰恰好是近午,很多人压根都还没吃午食,肚子饿得咕咕叫,根本就没力气跑步。不过孟旷很有先见之明地在来的路上啃了一点干粮,喝了清水,此时稍有些饥饿,但还足够支撑她的消耗。
五十圈时,校场边缘很多人已经在走了,根本跑不动,更有甚者瘫倒在地,累得动弹不得。孟旷仍然在跑,但她跑得很慢,浑身汗出如浆。她能感受到内甲被汗水打湿,湿热之气闷在身上散发不出,这实在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此时她仍然位于队伍的中段,只是这个中段是指还在跑的十人队伍中。此时的先头领跑团已经将大多数人反套了很多圈了。
进入五十九圈时,还在坚持的人减到了七人,孟旷刻意落在了第七位,但她仍然在跑。她不停下是因为她知道停下的人后期都会经受加倍的训练。
六十圈结束,孟旷维持在第七位结束了跑圈,回到了校场边集合。她其实也没有试过一口气跑这么长时间,她估摸着距离可能相当于跑了五十里路了。她腰部已然全麻木了,肩背双臂也酸疼无比,凭着意志力撑过了最难熬的点之后,她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并不属于自己一般,飘飘然地在往前交替奔跑。她趁着大多数人还在场中跑圈的时间间隙,开始拉伸身躯,她知道过度运动之后拉拉筋能更舒服一点。她强韧的身躯可以轻松地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拉伸动作,而她身边一个高大强壮、皮肤黝黑、五官英武端正的士兵瞧见她拉身体,也跟着一起拉筋。孟旷注意到了他,他跑在她前面,第五位。这人见孟旷望了他一眼,于是自来熟地凑过来套近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