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棠西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地上是散落一地的酒坛。他头痛地厉害,身体也有些麻痹,好久没喝这么多了。
杜梨也着实可以,喝不惯也能喝这么多。
一想到“杜梨”两个字,棠西雁猛地清醒了。
这两个字自己头脑中不知道呼唤了多少回,从来没像这一次这么清晰。
许多次都是虚虚的影,这次这个名字仿佛活过来似的。
他真的来了?
敷春城百年一次的“隍朝会”,“隍朝会”遍邀各地城隍。
他会来的吧?
棠西雁忽然不敢动了,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境。
那年他去清河,没找到杜梨,只听说他挂了印告了假,云游四海去了。
棠西雁小心翼翼地转了一下头,有人睡在他身边,羽睫微颤,呼吸绵长柔和。
棠西雁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的大腿,生疼,确定不是梦。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杜梨的脸,感受到他清朗的肉身,和微凉的皮肤。
他不敢动了,害怕这美好的梦境消失。
酒喝得太多,全身没有力气,他目光贪婪地看着杜梨,一遍一遍描摹他的轮廓,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恩恩呀呀的娇羞呻|吟声,棠西雁皱了皱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评论,一个收藏啦!喜。
☆、共枕
这客栈住的大都是山野间不受驯的妖怪,自然不讲究什么礼义廉耻,发情了找到个顺眼合意的,就能席天慕地地滚做一团。
至于感情,倒是没那么在意。
棠西雁垂手操起一个板凳,他要抡墙。
杜梨翻了半个身子,抓板凳的手轻轻地放下来,无限柔情涌上心头。杜梨方才动了一下,两人的手在被窝里碰在了一起。
棠西雁脑袋一热,反手抓住,十指紧扣。
墙那边还在各种娇羞,和杜梨牵手的这种扎扎实实的接触感,彼火气是散尽了,此火气又起。
棠西雁无限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太无奈了。
他悄悄地探手下去。
好半天,他起身回房换了一条裤子,又回来重新躺下,看着杜梨。
今天的杜梨也有点不一样,他束发的发冠有些松了,宿醉未醒,双颊微红。
棠西雁心下一动,钻进被窝,伸手去解杜梨的腰带。
黑暗中,杜梨的感知有些混沌,他感觉自己泡在了一汪温热的泉水中。
泉水温柔,但这个温度对他来说,却有点高了。
温泉中长起了无数的水藻,曼曼地裹着他,随即迅速拖着他身体往下沉,窒息的感觉传来,他想呼救,声音却被闷在喉咙里。
杜梨闷咳一声,悠然转醒,他迷蒙未散,棠西雁这边已经把他的裤子穿好了。
棠西雁装束完好地立于床边,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意犹未尽地回味着什么。
见杜梨醒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棠西雁扬唇一笑,玩味道:“客人呀,大漠里的酒喝了上火,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杜梨的脸方才被被子捂得有些发红,他愣怔了一下,瞬间烧得耳朵尖都红了,窘迫地说不出话来。
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
今天,无论客栈里的伙计,还是平时来往的客商,各个都跟猴吃了辣椒似的,瞪直了眼。
这个平时在乌素羁横行霸道、横征暴敛、横拖竖拉的棠掌柜,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一脸谄媚地跟在白衣男子身侧,嘴里喋喋不休。
他一会儿说,客人渴不渴,这边有大漠中上好的马奶酒,哎呀,还是喝茶好,客人昨日多饮了,今日不可再饮了,瞧我糊涂的。
一会儿说,客人饿了吗,我叫他们烤只羊去,刚出栏的奶羊,还不足三个月,又鲜又嫩。
一会又说,客人闷不闷,外头风沙还大着,你瞧我这荒郊野岭也没有什么好玩意儿,要不我再陪客人聊会儿?
杜梨觉得他有些热情太过,摆手道,店里事多,不劳棠掌柜了,在下自会照顾好自己。
棠西雁这才悻悻走开,倚在柜台上胡乱翻着账本,眼睛却还是挂在杜梨身上,亦步亦趋。
****
瓜州门这个鬼地方,狂风说起就起,暴雨说来就来,有时候还会下鸡蛋大的冰雹,这破土坯房子已经在这里竖立多年了。
清晨,风沙已过,棠西雁跃上屋顶检查破损情况。
嘈,好几个大窟窿,本来就破败不堪的屋顶,现在更是面目全非了。
他拿着几块木料敲敲打打,一点一点地把屋顶补好,补完了屋顶,他站起来。
极目望去,风沙后的乌素羁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一轮金色的日头从地平线那边升起来。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起伏的沙丘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气温却逼得人有些出汗了。
无边无际的金色云霞堆叠而起,一袭白衣提着剑从沙丘那边走过来,行动间,抖落天地万倾光芒。
棠西雁站在屋顶上打了一个响哨,远远地招呼:“客人好生勤奋,这么早起来练剑!”
杜梨走近了一些,抬头笑道:“棠掌柜也早。”
棠西雁方才有些热,现在见了他就如盛暑天喝到一口冰水,从里爽到外面,他扶了扶瓜州门的旗子问:“今日风沙已停,客人可是要启程上路了?”
杜梨含笑道:“承蒙关照,多有叨扰,逆旅之人,不便久留,今日便告辞棠掌柜。”
棠西雁在屋顶上蹲下来,看着他问道:“大漠茫茫,客人可有准备坐骑?”
杜梨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沙丘,一只巨大的守宫,正趴在那里打着盹儿。
杜梨笑道:“那是我随行的伙伴,这些年走南闯北,多亏了有它,想大漠茫茫,也是不怕的。”
棠西雁跳下屋顶,走了过去,摸了摸大守宫头上坚硬的皮甲。
那大守宫正睡觉,被人打扰,抬起眼皮,也不生气,发出了愉悦的“呱呱呱”的叫声,又温顺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杜梨有点意外,轻轻笑了笑。
棠西雁疑惑:“客人笑什么?”
杜梨道:“失礼,我这伙伴一向喜欢美食美物,想是棠掌柜好相貌,故惹得他一场亲近。”
棠西雁摸摸脸,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大漠里的糙汉子罢了,客人才好看,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多赚了一百两。”
......有什么东西撞头撞脑地窜进来,和某些记忆产生了应和,仿佛有人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太阳渐渐爬了上来,金光毫不客气地洒下来,那一瞬间杜梨有些恍惚。
他怔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天气甚好,怕是一会儿日头就要毒了,莫负清晨好时光,在下就此告辞了罢。”
他轻巧一跃,飒飒立于守宫背上,拱手回身道:“棠掌柜不必相送。”
棠西雁知道留不住,上前几步,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条大大的披巾:“乌素羁天气难测,一日多变,客人若是认我这个朋友,就请收下这件披巾,略略抵挡大漠烈日风沙。”
杜梨拿着厚实的披巾,由衷感激道:“多谢棠掌柜一片美意,愿良人早日得归,以偿棠掌柜花前雁后久候之苦。”
棠西雁嘴角萤萤笑意忽明忽灭,亦拱手道:“借客人吉言,若是他来,我此生永不放手......”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板着个脸,总给人一种单调的颜色。偶尔有几棵枯死的胡杨伸开枝桠仰视苍穹,更平添了几分荒凉萧索。
棠西雁沿着一串踏实而清晰的脚印,欲追上前方一抹白衣。
身后是越来越小的瓜州门客栈,客栈的幌子高高扬起。门前,一批一批的行脚商陆陆续续地到来,客栈又是一天的车水马龙。
有烟拂过,门口那颗人面树上抚过鲜红的丹蔻,委地的紫发随风飘在空中。
这是一双穿着木屐的双足,如玉的脚腕上挂着一个玉铃铛,水晶紫衣半挂在娇躯上,她手中执一杆长烟枪,猩红的嘴唇溢出轻轻的吟唱:
白骨饭,白骨碗
过路的人来此就餐
白骨地,白骨哀
孤魂野鬼彼此相伴
毋伤生灵,也不必算尽机关
恩怨一夕了断
......
驼队停下来,有人逆着光线,狎笑道:“好标志的小娘子,在这穷山僻壤的瓜州门,白白糟蹋了一块好饼,不如跟着我......”
美姬笑靥如花,步履从容,随手抽簪就是一条血箭,骆驼上的人悄没声地栽下地来,捂着脖子连连后退。
美姬绣口一吐,烟云叠生:“瓜州门冷僻,妾身正寂寞呢,这位客官身体健壮,不如随我留在这当个跑堂的伙计吧......”
****
大漠黄沙如盖,有风呼啸而过,带着细细沙土扑上面来,呛人喉鼻。
棠西雁取过一条披巾包住面目口鼻,他策着马啸着风,沿着沙地上的脚印一路追寻。
那串清晰的脚印很快被风给吹糊了,棠西雁也不见慌张,他打了一个响指,一只红脚细腰蜂滴溜溜地飞起,在他头上转了几个圈,最终选了一个方向嗡嗡然前进。
大漠里连朵花都没有,哪里来的蜂蝶之物?
那只蜂儿身形比一般的蜜蜂要大地多,关节连接处以金属相扣,眼看着不像是活物。
它双翅烙印着细小铭文,以无比快的频率振动着翅膀,笃定又平稳地向前飞去。
棠西雁轻勾唇角,信蜂头生复眼,嗅觉敏锐,只要沾上一点点荆花蜜的气味,在一定距离下它都能准确追踪。
棠西雁胯|下的是一匹黄骢骠,属于西北地区的突厥马,生的鬣高臆阔,尾本高粗。
此马外表神俊,耐力也好,适合沙漠中长途奔走。
但就是普遍娇气,容易染病,很不好饲养,另外每天都要吃掉十来斤麦子豆子之类的好料。想到这里,棠西雁忍不住与它拗气,在马上狠狠拍了它一巴掌。
那马长长地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踏了几个重步。
怎么回事?反了你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