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半倚乌蓬,任凭漫天大雪飘落身上,只顾张口饮一口温热的烈酒。
他身着蓑衣,宽檐斗笠半遮眉宇,斗笠上有一符纹,犹如坠天的漩涡火焰。
他有些喝醉了,翘着二郎腿,敲着酒瓶唱到:
“莫问鳩藏与槐阳,山林总是一般香,吾家占地西南剩,天锻兵番意自长,石作枕,醉为香,藕花菱角满池塘。”
细雪温柔地落在他的肩头,歌声里全是潇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在看我文的小可爱。
如果能看到这里,说明已经追了二十章了,很欣慰。
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故事,之前也写文,都是写论文,写作业那种,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编了大纲,囤了稿,暗戳戳地想,应该会有人看吧
趁我还在新晋榜上,集美们,我爆更拉,点收藏的小可爱们,记得来看啊,每天发。
☆、机巧狐狸
船行桥下,见一极庄严的城楼,斗拱飞檐插天,五脊六兽镇地,巍峨雄浑,令人肃然起敬。
城门有一黑匾,“四殿酆都城”五个金漆大字挂在中央。
两盏灯火高高悬挂于城楼之上,一盏光亮无比,一盏昏暗黑沉。
城门口有阴兵把守,他们穿着古老而沧桑的甲胄,手里持着古朴的青铜长戈。有的在认真核对鬼魂手里的批票,有的在检查鬼魂的高矮尺寸,鬼差们奉公执法,井然有序。
有阴兵前来,那人饧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随手向岸上掷去。
阴兵确认后,拉开桥底闸门,开放水路。
酆都城不像现世一般明亮,夏天没有现世那样热,冬日比现世还要冷,阳光也只有上午卯时至午间才有,短短两个时辰。
即便是这样,大多数的鬼魂还是不喜欢,它们畏惧阳气弥散灼热,通常躲在阴暗的地方,等过了正午才出来活动。
船行进城,首先路过望湘十四街,住在这里的都是等待转世的魂魄。
人少鬼多,有的时候不够分配,比如发生战争或是瘟疫,死的人多,鬼魂的投胎,必须长时间等待,等待期间居住在望湘十四街。
另外鬼魂要投生的人家,需要与自己有宿世因缘。
若这个人生前交际比较广泛,投胎则比较容易;若是个老死也不离开家乡的村汉,平常与别人少有来往,一旦沉沦鬼道,机缘难以聚合,投胎可就难咯。
那有没有魂魄不够用的时候呢?
也是有的。由与各种因素,总有一些鬼魂不能被成功接引到,或被食用、或被碎魂、或是成为孤魂野鬼。
这样的话,为了维持六道的稳定,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会代替灵魂投入转世井,运气好的话可以顺利转世,但副作用也不是没有。
就拿人来说,煤炭转世的人运气都奇差无比,门杠转世的人特别喜欢抬杠。
过了望湘,船行西南二十多里,汇入槐阳江。
槐阳江畔有一冥府世家,先祖姓晏,晏公擅御守、擅机巧之术。
彼时十殿争端,此人曾不费一兵一卒,凭借在一场模拟的机巧战术,让强大的酆都九殿退兵。
其族底蕴深厚,能工巧匠辈出,拥有许多传世神兵利器,时人美称其为“天锻兵番”。
那人弃舟登岸,缓步走向一铁壁大宅。
他手上不知什么动作,门前两只镇守的赤炎金倪石兽,吱吱咯咯的转了半个身位,金属嵌合运转,听得咔哒一声,微有气流迸出,大铜门气定神闲地打开来,发出一声悠长的低吟。
及进了门内,气温骤然升高,蓑衣上的落雪化成水珠坠在芒草尖,随着行动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开出一朵朵暗色小花。
这是一个院子,整体布局严格对称,空间开阔舒朗。亭台楼阁,假山叠石相互映衬,虚实相配,疏密得当。
奇的是在这样的数九寒冬里,院子里接天莲叶的碧色,像是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翡翠伞,将一池水波盖得严严实实。
“郎主。”有家仆上来接过蓑衣斗笠,“阎君定了四千条舌头,那边已经在催了,说是急用。”
“催什么催,手艺人不要面子的?阎浮山那个大老粗懂个甚,慢工出细活,以后这种订单通通不接,天锻兵番虽落寞,但也不是流水的手艺。”
蓑衣下,那人身姿修长,开合精妙,一袭翡冷翠色袍,即潇洒倜傥,又不失风流轻盈。
“朗主,因为急用,这一批他们又加了四成的价格。”
那人狐狸般的眼睛眯起,迷而不惘。
“太少太少,你去告诉他,再加两成,否则,休想。”
“......”
那人一边往院子里走去,一边叹:“唉,阎君的嘴,小鬼的腿。这些鸡零狗碎的活计,干起来真没完没了了。你务必和阎浮山好好掰扯掰扯,物料,工艺的费用是年年上涨,我们耗力甚巨,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
原来,黑白无常吐舌头的问题早就被鬼医纠正了,不过为了在现世的形象,他们每次出门都会带上定制的假舌头。
“快去!愣着作甚!”
“不是......郎主,今日有客来访。”
仆人递上拜帖。
那人心念一动,微微睁眼:“现世来的?”
仆人颔首:“是。”
那人嘴角已经微微扬起,是好看的弧度。
“唔,你先去把外头船上的物料收好......”他撂下一句,迈步便走。
长长的回廊,犀角灯垂下长长的珠链,似美人款款留人,廊上人步履却越走越快。
门童远远看见郎主,躬身拉开铜木门,露出一角玄色衣袍。
“檀景呀檀景,去现世都城上任这么久,连个消息也没有,我家族事务繁忙,懒得理会他人。你我多年同窗,老兄你也不想着我点,这无情的苍天,怎的生出了你这么个无情之人。”
那人见了客,甩开衣摆坐在宽大的紫檀太师椅上,自顾自的拿起盖碗喝了一口茶,连连数落。
“晏郎主言重了。”
来人一袭玄色狩岳袍,酆都城冬日风大,外披的斗篷甚宽。他穿起来不但不啰嗦,直挺的脖颈还带着一股煞气。
“你既然有闲情逸致放’信蜂’捉弄我,就知你在槐阳无恙。”他摊开掌心,一只拇指大的红脚细腰蜂嗡然飞起,绕在堂前徘徊不去。
“晏郎主发信蜂于我,必有事相告。谁想此物嗡然难驯,蜇伤了座下数名尉官,似中毒,还望晏朗主赐予解药,檀景感激。”
“不急。”晏莫沧摆摆手,“叩扉你远道而来,外面风大雪大,先喝杯茶暖暖身子,等茶喝完了,解药自然也就有了。”
下人重新奉了热茶来,檀景执盖一气饮了,风帽上长长的墨狐皮毛轻微抖动,把他的脸隐在里面,下颚线昂长优越,棱角分明。
见他喝了茶,晏莫沧很满意。
他打了个响指,红脚细腰蜂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径直飞向檀景,震动着翅膀悬在他面前。
“信蜂是个古老物件儿,我们顶着天锻兵番的招牌,库房里还能找得出一两只,外面的孩子怕是见都没见过了,东西旧了难免会出一点故障,例如胡乱蛰人什么的,叩扉兄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切莫介意呀。”
他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是玩世不恭。
那信蜂翅膀左摇右摆,咔的一声,下腹部拉开一个口子,是一个小暗格,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圆圆的东西。
一颗莲子!
“叩扉你新官上任,难免忙的上火,特特附送池中莲子一颗,莲子性凉,既能解毒又能清火。
都说现世水土养人,五味菜,羊羔酒,怕惯得你再也看不上我家这不入流的茶水,谁想老兄如此抬举,连吃一口莲子都得巴巴地上门,对着我家满院荷塘来个应时应景,晏某人甚幸。”他嘴里客气,却眯着眼,瘫在椅子里一动不动。
这人有狐狸一般的相貌,也有狐狸一般的性格。
檀景的目光落在屋外,酆都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只有端午前后,一年之中阳气鼎盛之时,方可见几天雨过天青的云破之色。
他的语气似是而非,“若有求而不得之苦,在哪里都是不得安宁,无谓现世还是幽冥。”
“噢~这可真是奇了。叩扉你为外放冥官,天高皇帝远,一不用你点卯,二不用你应灯,最重要的是不用时常看阎浮山那副棺材脸孔,实在是自在又逍遥呐,且你如今驻守盛京都城,为地仙之首,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晏莫沧稍稍睁眼,好像要将眼前的人看个通透。
“可是看上了哪家仙娥?我猜猜,莫不是人家厌恶你这没有表情的板鸭面孔。
诶~叩扉兄想开些,就算人家不喜欢你,摸营、绑票、打闷棍,你只管放手去做,得不到仙娥的心,得到人也是好的。”
“......”
这位老友真是一点都没变,妄言妄行。
辟支院向来管教严格,学子们规矩甚多。
多年前,少年檀景与众同窗正于阁楼后谈笑风生,鬼医扁鹭此时还是个皮小子,正抱着酒坛子向众人夸口宜仙居的新酿春酒。
突然廊上传来脚步声,这是院里教谕巡视的信号,如同大难临头的压迫感越来越近,吓得一溜学子作鸟兽散。
檀景看着昏旽旽的扁鹭,不免有些着慌。
脚步声停在树荫后,咳了两声后,教谕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一股酒气,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此地饮酒。”
檀景心一沉,自知被抓了个现行,准备受罚。
从树荫后出来一看,晏莫沧独自一人早在廊上笑成一团。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赤二也未成家,只怕互相拖累罢了,不如孑然一身,乐得自在。”晏莫沧还算剩点良心,见檀景不说话,知道适当地往回补补。
面前是信蜂,小小的身体里符文、钢基、灵槽、运灵脉,缺一不可。薄翅不断震动,上面烙印着天锻兵番的家纹——坠天的漩涡火焰。
“此物精巧,不算辱没这火焰家纹。”檀景探出手指,信蜂收翅落在了他的指尖,内部机括隐秘作响。
“小玩意而已,无谓辱没不辱没,不过为了个意趣罢了。”晏莫沧靠在扶手上,手里闲不住地把玩着一把铁骨菱花细扇。
细扇以铁基为架,颇有几分重量。
铁基是炼器中最简单的材料,但凡晏家炼器之人,谁都不敢轻视简单,简单意味着坚固,整个天锻兵番都是建立在这种简单不能再简单,但又坚韧的铁基上。
晏莫沧其人,天生就没有什么虚怀若谷的博大胸怀,家族百年沉浮他也只道寻常,一个人的单薄,绝无超越时间空间的可能,光辉难再复,人作甚么难为自己,不若得个乐趣安稳度日。
“赤二,”檀景端视他,“你才华卓然,不该囿于这小小槐阳,你要是愿意......”
“不了。”晏莫沧毫不犹豫拒绝。
“叩扉兄谬赞,如今我见你一面都难,一会儿你这去了,还不知几时回来,此事老兄已经多番说起,现不必再提。
引魂除妖,安民保境什么的太难了,不适合我,酆都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平庸生活才最适合晏某。”
乱世之中,冥士向道。
檀景有着自己的执着与坚守,但晏莫沧对此是兴趣缺缺。他握着细扇一下一下地叩击手掌,瘫在椅中,仿若全身无骨,浑然天成的不羁与典雅交缠在一起,若隐若现地作为他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