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粥......”杜梨没有往下说。
可是庙里香火钱用完了?
晏兮盘腿坐下来,手肘支在案子上托着腮,看着他问:“好喝吗?令君你刚醒,不适合喝太黏糊的粥,不好消化,这个先垫垫肚子。”
他很少照顾过别人,有些笨拙。
“刍灵呢?可有进城......”杜梨想起昨晚清河夜守,关切询问,“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昏迷前,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力量,罡刹之气极重。
......
那是鷇印之气。
那日晏莫沧赴死诀别,在他手中放了一物——一块不规则的金属,从鷇印上生生掰下。
晏兮断臂后削骨成剑,融印其中。
他袖中白剑便是由右臂骨所炼,取名析骸。
传言鷇印孽力甚巨,附于兵械上,可令器趋大成。
其威更可打破天道生死轮回,引魂而生。
晏兮手中所有,只是鷇印的一部分,莫论器趋大成,姑且当做一块稀有的材料。炼骨的时候都化在里面了,出炉的析骸勉勉强强顺手。
另外什么引魂而生,晏兮也不知,怕是讹传。
哼,引魂而生,也要有魂才行。晏莫沧这么高明,自己还不是魂都留不下来,死的干净透彻,可见是个蠢人......
“刍灵没有进城,瓮城中的那些已经死透透了,其余的支撑不住,一会儿就全撤了。这都是令君有先见之明,在瓮城中埋设先天阵法,才杀他们个人仰马翻。”晏兮如实回答,只不过隐去了他执一柄析骸,在万军围合中杀红了双眼。
但剩下的部分匆匆撤兵是真的,当然了,只有零散几人。
晏兮抱着昏迷的杜梨正要回去,他游目于乌啼夜色,无意看见远方山坡上,小小的黑点,屹立如山,这个影儿,不知是谁。
他的面目隐于帷帽之下,隔着薄纱,晏兮感觉到他的目光紧随着自己移动,让他如芒在背。
杜梨受伤,晏兮无暇顾及。
何方妖孽,胆大包天。
刍灵来清河惹事,多半和此人摘不了干系。
晏兮眸中凶光蓬勃,今后且看着脚印来走路……
不过此时晏兮也没空理会这种打打杀杀的事。他看着负伤的杜梨,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精。
晏莫沧狡猾,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
当日酆都兵变,百万天兵围城,阻断去现世的唯一道路,他让晏兮走。
走?能走到哪儿去?
......
晏兮侥幸于乱军困斗中苟延一命,漂泊现世。
刚从履夏县逃出来,转头就碰见清河县的杜梨。
劫数一茬接一茬,怎么老和这些满口清正除恶的城隍搅在一起。
啧,倒霉死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杜梨,正是当年来辟支院交流授习的露陌仙君。
只是他此时状态有点不太对,眼睛……还有气韵……
说他是鬼,又气韵清灵,说他是仙,却有阴森之气。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九天与幽冥一向多有龃龉,自己手上又沾染仙君的性命。
既然他不认得自己,先利用他留住性命。
在养伤期间,慢慢打听了杜梨遭受了什么,追根溯源,竟皆因自己而起。
既然如此,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留着他性命,一旦发现自己身份......
晏兮动了杀人的念头,几次深夜,徘徊于杜梨窗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班,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晚上好冷啊,南方这边,赶紧跑出去买两件毛衣套上,有没有小可爱可以看到这里的。注意身体,莫要着凉咯。
下一章我们甜一甜,比汤圆还甜哦!
☆、鬼仙
杜梨不知道他心中的曲折心事,温言问:“怎么了......”
养伤中的杜梨没有束冠,颜色淡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宇间晕着些许倦怠,人似巍峨玉山横倒。
晏兮回过意来,掩盖好神色。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开口:“……令君,如果一个人原来是最尊贵的,有一天,因为有人害他,他变的落魄低微……那个害他的人现在知道错了,他想改,会被原谅吗?”
杜梨拿着碗凝神片刻,摇摇头说:“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我不晓得。”
晏兮追问:“若那个被伤害的人是令君你呢?你可会原谅?”
杜梨看起来颇为苦恼,他想了一想道:“......若是无心之错,应该不会不原谅。”
晏兮一阵心虚,但还是不愿松口:“......若那个人是故意的呢?比如他折损了你的修为,拿走了令君最重要的东西……”
害你半剔仙骨,毁了纯阳仙躯。
杜梨僵了一僵。
晏兮瞬间后悔了,他扑过去抓住杜梨的手,连忙撇清道:“令君,这都是我胡说的,你千万当不得真,你......”
杜梨握了握晏兮的手,叫他放心。
他缓缓地说:“吾意向泉清......何妨仙鬼一虚名。”
晏兮语噎了。
那日酆都,杜梨驾车而去。
他不知道,从今以后,所有苦难都起于,那日雪后月下的惊鸿一瞥,起于那个杀戮深重的男人——晏三白。
杜梨不知道晏兮就是晏三白。
他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原无多大的成见,他曾经对晏兮说过,“妖有良妖,鬼有善鬼,善恶之分不在于身份,而在于心之所求。”
又说酆都阎浮山虽然行事乖僻,悍勇猛直,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于大节大礼是无妨的。
可挚友南钟意遭受残害,灵魄残损,殿中亲兵惨死酆都。他心伤挚友之祸,对酆都又是令一番感情。
眼下自己半身仙骨,功力大损,若非身旁有友可依,满城魂灵,怕要遭受荼毒。
这些桩桩件件皆因酆都晏氏而起。
鷇印之变后,酆都报晏莫沧魂碎身死,晏三白葬身乱军。
他才勉强抑下了向酆都问罪复仇之念,但无论他胸襟如何宽大,对于“邪魔”二字,却是恨之入骨。
晏兮做过的混账事不止那么一件,屠戮仙君、谋财害命、滥杀神兽、杀人放火......
哪一件都不算冤了他,即便其他的杜梨不去计较。
但光凭残害南钟意,屠杀席应臻,这两件就能让杜梨痛恨至极。
他要是不知道晏兮就是晏三白还好,要是他知道了呢?
不要奢望杜梨知道了真相会以诚相待。
他知道什么是动心忍性,什么是泾渭分明,虚假的朋友,他一点也不会怀念。
......
晏兮一直握着杜梨的手,舍不得放开,他还想找点精神上的依仗,便把杜梨的手拿到跟前来。
“令君,你如今收留我,准许我在这里住着,是因为不知道我的从前。我从前做了很多坏透了的事,如果哪一天你知道了,可会心生厌弃,可会......可会不要我了,赶我出去......”
他漆黑的眼瞳,褪去了凶狠,像一只孤独又彷徨幼兽。那个倔强的少年,在清冷月光下,独自抱着自己臂骨所练的析骸长剑,流浪在幽深的街巷里。
他这番话没头没尾,好没道理。
杜梨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听不得他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他觉得晏兮有时候说话,说着说着忽然变得小心可怜起来。
他只当晏兮和旁人有心结,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便道:“我虽不知道你的过往,但你我相识以来,你对我照拂良多。
今日你救我一命,也救了清河满城,算是我的恩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为了你与旁人的恩怨就厌弃你,赶你走。”
纸窗格将光柔化成颗粒散射在室内,小炉子上的陶罐吐出昏钝的泡泡,晏兮一颗心在光影绰绰中,慢慢落到实处。
就像是大水里,抓住了一块木板,即将覆灭,前途渺茫,但至少有物可依,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又摸摸脖子,三步跨两步地想去拿陶罐,“客气什么,瞧令君说的,药煎好了,喝了治伤的......”
那陶罐在火上炙烤多时,他心神恍惚之下,竟忘了隔着湿毛巾去取。
手指甫一接触下,“嘶!” 烫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梨忙问:“怎么了?烫伤了?”说着就要下床。
“别过来!这边有火炉!”晏兮急忙出声制止。
他怕杜梨绊着。
晏兮把药滤了出来,放在小案子上,“令君,这个药是吃过饭再吃的,放这里晾凉一些,就可以喝了。”
晏兮有时任性无礼,杜梨感念他细心起来却是如此周到。他伸了伸手,晏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以为他要拿碗,“令君,还烫着,且等一等。”
杜梨轻轻摆摆手,晏兮明白了,把自己的手给他。杜梨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指尖,蹙了眉头,“唔......有些红肿。”
烫的是左手,如果是义骸,烫了就烫了。
一股电流从指尖窜至全身,蹭得他头皮发麻,这种全身到指尖被人珍视的感觉,晏兮以前从未有过,他立刻有了反应, “嗐,这算什么,令君也太当回事了,一会儿弄点冷水泡泡就好了,就是不泡,也马上就没事了......”
晏兮在床边坐下来,斜靠在案子上,脸上飘起一丝嘚瑟。
杜梨判断了一下伤势,确定没什么大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