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上一片青竹掩映着几级石阶,石阶尽头就是清河城隍庙,杜梨拾级而上,不知不觉就到庙前。
正殿前面是山门,山门外挂着一副对联,杜梨不用看也知道写的是:
“是是非非地,冥冥晓晓天”
挂着个横批:
“你可来了”
杜梨走进正殿,自己的塑像端坐在神龛上,样子应该是有点凶,塑像上方有一个匾额,端端正正地写着“原所甘心”。
院子里两只斑灵猫追逐打闹,见到他回来了,都高兴地扑上去:“令君回来了,令君,这次可是出门了许久。”
杜梨抱歉地笑笑:“难为你们为我看家,多谢了。”又拿过几包零嘴分给它们。
两只斑灵猫欢欢喜喜地收了。
瑞八打开牛皮纸的包裹一看,欣喜唤道:“是柿子饼!”
它拿出一块,悉悉嗦嗦地吃起来,明明是一只猫,吃起东西来却像一只仓鼠。
胡麻也拿出一块,对着阳光看了看,疑惑地问:“瑞八?柿子饼是柿子做的吗?我以为橘子才能作饼呢?”
瑞八踩了她一脚,胡麻吃痛炸毛:“你干什么!”
瑞八把柿子饼塞进她嘴里:“吃吧,这么好吃的饼都堵不上你的嘴。”
唔唔
杜梨已经转身回房,几个月没有回来,灰尘倒不是很多,胡麻和瑞八平时应该是有整理的。
他收拾了一下衣服,又把桌椅擦了一遍,夜里泡了一壶茶坐在院子里,听着碧山下武侯巡夜的梆子声。
茶汤金黄,水汽乳白,空气清冷,茶汤香醇温存。饮后驱去不少清冷,正是秋雨寒窗之饮。
杜梨眉锋沉伏,不显山不露水。
清河县巡更的武侯换了几批,依旧打着梆子走街串巷。
那个新来的武侯年岁应该不大,说话的声音尚未脱去稚气,骑马倚斜桥的动作,引得满楼红袖招手。
他生的好相貌,和老百姓说话也客气,行动举止格外惹人怜惜,夫人们都抢着把自家的姑娘介绍给他。
一般时候,他都带笑回答,职责所在,年岁尚小,心系百姓,暂不考虑。
杜梨摸着自己身上夜露沉沉,有点冰凉的狩岳衣,学着他说:“清河城隍,职责所在,清河城隍,职责所在......”
他生硬地逗自己笑。
深秋清苦的竹木之气,带着露水的清澈与微凉,风摇翠竹,吹得山门咯吱地响了一声。
某一瞬间,杜梨有些恍神,茶杯握地久了有些烫指,再听时已是绕耳的微弱蝉鸣。
传闻种蝉十三年蛰伏,终日不见阳光,历经漫长岁月就为了两个月的夏日盛阳,深秋的蝉儿,声音沙哑又微弱,简直挣扎不出喉咙来。
杜梨默默了许久,只剩一句绵长的叹息,“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做坏事,没有好下场的。
晏兮那股小劲儿,真是...但凡他肯软和一些,都不至于会走到这种地步,说到底,他还是自卑吧,后面简直是刻意要死在杜梨手里。
前面我觉得不虐,后面杜梨喝茶那声叹息,我才被虐到,走的人可以抛下一切,留下的那个人,面对他过去生活的种种,才是难熬,令君不显山不漏水的柔软,他绝不会好受。
另外,晏兮今天那个算不算表白?
☆、风云
天还没亮,两只斑灵猫睡得人事不知。
杜梨把代表城隍身份的神印放在正殿的牌匾后,又一次踏进薄薄雾霭中,离开了碧山。
这一次却不知何时归来......
钟鼓报晓后,清河县依旧一片市井清朗,世俗兴旺。
清河县鼓楼街,兀那纨绔小郎君特地起了大早等汤包还是没等到,脚步一转去了对门王老娘那里讨冰糖豆腐脑,冲檐下卖花的小娘子吹了声口哨,惹来娇嗔又一头扎进了福康赌坊,今儿个手气好,请哥儿们几个吃酒,半出折子戏还未听完就瞥见了老娘,吓得溜进旁边茶馆里,说书先生一拍堂木笑道,“小郎君又来躲他老娘咯。”
鼓楼街附近有一条巷子,外地来的客人,你可千万别往里走。怎么?你不信,沿着阶梯,数到第十二级的时候,你就知道这是个死胡同。
哈,我可没唬你吧。
不过若你要是个懂得行市的,尽管去试试运气。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闭眼一踏,凌空踏出第十三级台阶来的时候,一条长长的荧光阶梯就出现了。
阶梯旁悬挂着一溜的红灯笼。
这里是清河县的荧阶妖市,专门卖一些明面上不好拿出来的东西。
县里最好的画皮师傅正趴在算盘上打瞌睡,最近几天生意不太好,再没笔进账,家里的大大小小都要去山上喝西北风。
一个黑色的斗篷飘进来。
“欢迎光临,客官随便看点什么?”皮囊掌柜猛地抬头,打翻旁边的一个盖碗,茶水泼洒在桌子上。
“修补一张皮,这生意接不接......”斗篷发出瓮身瓮气的声音。
皮囊掌柜忙不迭地拿毛巾来擦桌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和善的面孔换上。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接手过的皮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他嘬着牙花子, “客官,不是我说嘴,你整个妖市打听打听,不说清河,即便是盛京城,要说关于皮囊的生意,我自认元良,没人刚说自己是泰斗。”
皮囊掌柜把算盘打的哗哗响,然后往前一推,指着算盘上划拉出来的数字,颇为矜得地说:“鄙人一共经手过一万六千七百张皮囊,无论画皮、修皮、保养皮囊,我这手艺都是一绝的,你把皮拿过来,经我巧手这么一补一修一保养,一条龙服务,保证你皮肤水水当当,细地一个毛孔都没有。”
他搓着手,“就是这个价钱嘛......”
“价钱好说。”斗篷回答。
皮囊掌柜眼睛立刻闪出精明的亮光:“是是是,客官,敢问要修什么皮囊?”
“这个。”斗篷稍微打开了一点。
皮囊掌柜打眼一瞧,“这......”
他瞪大了双眼,惊地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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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县东方上千里的地方是遥海,这边海底深达万丈,里面的宝物无边无数。
时人云:
无火深夜亮通天,夜明珠儿为瓦檐。
花园珊瑚树上果,实是宝石挂上边。
万里宫墙无边际,用尽天下黄金砖。
水晶宫门白玉地,宫中有宫殿外殿。
如此水族宝地
如今却是:
一声炮响河兵烈,三棒锣鸣海士狂
一人手持瓟斝巨斧,揪住鲨鳍,手起斧落,在一头青鲨鳃上连劈数斧。
股股涌动的血水被磅礴海水吹成丝带,飘起而散。
那头凶恶的青鲨拼命地扭了几扭,终于失去鲜活的生命,软踏踏地死在巨斧之下。
砗磲水晶宫。
“启禀郎主,清理完毕。”那人带着一身血气拱手回话,声音嗡嗡的,像憋了一股锐气一般。
“嗯。”
男子面容隐在斗篷之下,说话间是昂长优越的雪颈与清楚滚动的喉结。
加上斩杀青鲨的男子,他随行一共四人,皆是一样的装束,腰上挂着避水珠与鱼符,左右两两站在他的身后。
避水珠可使他们在海水自由行动,不受呼吸不便的困扰。
鱼符虽然挂着一个“鱼”字,但和水并没有什么关系,乃是长官或主上颁发的符信,亦称鱼契。
上面纂刻着代表自身的特殊标记,也可以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四人的鱼符上除了一些特殊的标记外,写的分别是破鹫、蜻蛉、炎凰、丽王。
男子带上白色手套,动作缓慢优雅, “鲟鳇阁下,我是否可以把你杀了,你死之后......”
他投出一个深浅不清的眼神,问同伴的意思,“那位鲟鳇夫人就随你们摆布了,行吗?”
面前是一头大鱼,身体像战舰那么长,鼻如矜闟戟,头似戴兜鍪,其脊背上的五行骨板,凸兀而粗大。
听到这话,浑浊的眼珠里,游出了一丝极致的怒意。
这是这片海域的主人——鲟鳇蔑刃,他此时身负重伤,灵力已经不足以维持人形,以鱼的形态趴在地上,尾鳍难展,腮部张翕。
“当然可以。”蜻蛉摸摸鼻子,理所当然般。
斗篷男子语气一顿,音色脆冷如一把利剑,“但你们不能动他的女儿一根手指,因为玷污年幼的孩子是低劣的趣味。”
蔑刃浑浊的双眼猛地一闪,尾鳍一摆,张开利齿森森的大嘴,裹起一片泥沙冲撞而来。
泥沙升腾而起,庞然巨物重重砸倒在地,血迹混杂泥沙,染红了一大片水域。
泥沙沉淀之后,蔑刃肚皮朝上,再不动弹,腹鳍之下是一道数寸长的口子。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托住一颗鸡卵大的珠子,仿佛是由锦母角最蓝的海水凝结而成,蓝得让人拔不开眼睛。
“这就是鲟鳇珠,多谢了。”他再也不看蔑刃一眼,收起珠子,擦着手转身离开。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杀我夫君,夺我宝物,失了鲟鳇珠,遥海珊瑚枯萎,黑潮泛滥,万千水族将无处栖身,你们眼里还有天地王法吗?!”
残肢碧藻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厉声斥骂,愤怒几乎要将那方寸之眸挤得爆裂,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位少女,此时大大的眼睛中盛满了恐惧。
“夫人,作为遥海的女王,你还是自杀吧。”蜻蛉“哐啷”丢出一把匕首。
“你这小子,别自作主张啊,我可不像你一样无聊,要是没有赚头的话,我可是不会来这种湿漉漉的地方。”炎凰掸掸袖子,吭声连连冷笑。
虽是同僚,蜻蛉也不忌惮他,撇撇嘴说:“你想玩,就去坊里找你的花魁去,在这种地方动别人的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