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开双手,一跃而下......
“杜梨,你怎么能!”
悬崖上传来一声愤怒的暴吼!
一个黑影迅疾地撞了上来,紧紧抱住杜梨,把他箍在怀里,并企图抓住悬崖上垂落的几根枯藤来阻止去势。
枯藤老损,猎猎狂风,耳中只听水声轰隆,两人拽着一根折断的枯藤,头下脚上地直向深潭中扎去。
此时月光盖顶,满眼中所见皆是墨绿,哪里还分得清楚东南西北,四周垂直的危崖又如同铁壁,这一刻就像孤身坠入十八层冥冥洞府之中,距离人间无限遥远。
幸潭水够深,落水的力量虽然大,却没戳到潭底,两人带着无数白色的水花直沉下数米方止。
杜梨被来人打乱下落的身位,后背入水,被巨大的冲击力一拍,五脏六腑都翻了几翻,胸腔中气血翻腾不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钳住杜梨的脖子,手上发力将他按下潭底,同时周身无数细小的气泡上升。
杜梨错愕不已,他想张口说话,可是一张口就是一连串的气泡。
晏兮紧紧擭着杜梨的下颚,逼得他张开了嘴,杜梨吃痛,可是这次晏兮没有丝毫的疼惜......
悬崖上目及之处白雪茫茫,后方是深不可测的黑夜,悬落的瀑布急急如万根离弦之箭,直抵心窝。
身边万千吨冰冷水汽压迫,直接将晏兮拍回了鷇印之变的那个夜晚。
那晚的鹿野台也是这样高,弓箭如林,晏莫沧以骨为薪,以灵为火死地凄烈。
这太可怕了!
晏兮感觉自己在一条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的小巷中,他敲着厚厚的城墙,手也不知道疼,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他一遍一遍地喊令君,可是杜梨一动不动,只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冲他笑......
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那个在噩花街为他买糖画的人,那个人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用你的拳头温柔地包裹别人的手。
现在,他找到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竟然厌恶他至此,厌恶到为了摆脱他,可以去寻死......
若是没有遇到杜梨,他也许还能没心没肺作恶多端地活下去,杜梨一次一次地救他,给了他希望,缝补他那身破碎的骨,现在却要以死来让他绝望!
明明是杜梨先来招惹他的,那个温暖的神明,就算天下人全死了,他自己也死了,只有杜梨,晏兮独独不想他死去。
“杜梨,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塘底,晏兮的眼神渐渐变得凄厉而狠绝。
“杜梨怎么能!怎么敢!”
“你怎么要寻死!”
“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是我为你费劲心思,而你却丝毫无感!”
“现在为了摆脱我,竟然可以去死?!”
长久以来一直困扰晏兮的东西如同漩涡黑洞般扑面而来,急吼吼地吞噬了他。
青羊谷中狼群贪婪致死的欲念;
孽镜岭上离开清河的不甘与癫狂;
笄蛭之巢中血腥与黑暗;
乌素羁茫茫黄沙中无望的等待,
这些混在一起共同发酵,最后酿成了噩花街中半截缠枝莲面具下,晏莫沧诡谲的“爱与欲望求之不得,爱与欲望求之不得。”
长久的克制隐忍瞬间瓦解,杜梨临崖欲跳的画面犹如一剂烈酒,猛然打进他的血管,然后迅速蒸发,带走了他残存的理智。
年少绮梦,全他妈是镜花水月!
晏兮崩溃了,他眼中光芒散尽。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同归于尽,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去死。
他魔念已浓,再难自拔。
一起死好了,一起毁灭好了。
晏兮擭着杜梨的下颚,逼着他张开了嘴。
既然在杜梨眼中已经不堪到了如此境地,那还忌惮什么!晏兮眸如死灰,周身腾起一串细密的气泡......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
☆、心眷
瀑布下的深潭,在上面看起来幽深碧绿。
身处水中却是清澈见底,无数条大帆月光灯鱼、蓝帝灯鱼、公主灯鱼,优哉游哉在漫步在水中。
这些鱼体态雅致,小巧玲珑,游姿飘逸婀娜,一丛一丛,配合着夜色,在水间打出了一片波光粼粼。
猝不及防的,杜梨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冰凉的潭水灌入口中。
同时跟随冰凉潭水而来的是一条炙热的舌头,蛮横霸道,横冲直撞。
杜梨瞪大双眼,惊愕非常,他想要挣扎,可是晏兮根本就不给他机会。
他毫不客气地撬开了杜梨的牙齿,同时骨筋现额,欺身死死制住杜梨。
杜梨伸手想推开晏兮,晏兮反而将他的双手钳在头上,如同一只牙尖嘴利的小兽,撕咬掠夺,简直要把他胸口的那点氧气剥夺殆尽。
晏兮居高临下地看了杜梨一眼,他嘴角衔着血,眼神就像屠夫盯着一块猪肉一样,冷漠无情,他眼睛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情感。
他将半是昏厥的杜梨拖上一块的礁石。
杜梨此时衣衫凌乱,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脸上,他闭着眼,心绪大震之下,微颤的睫毛上挂着鲜红的血珠,已经是背过气去了。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哪一次不是你多管闲事,在噩花街你招惹的我......你当酆都地狱说走就走吗,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咬着牙,心如针扎斧斫,“......你说过的,不厌弃我,永远不会不要我的,现在你却要自己去死?!”
他浑身一颤,猝然睁眼,声音满是悲伤沉痛:“杜梨,你怎么能死?你怎么敢死!”
“你怎么敢,怎么敢......”晏兮的声音低下去,仿佛压抑在嗓子里的哽咽。
他人也慢慢地低下去,伏在杜梨身上,攥着他的衣襟,无助彷徨到了极点,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真他妈的好喜欢你......”
整日清醒克制,小心翼翼有什么用,忍受痛楚从笄蛭之巢中跑出来找他有什么用,杜梨竟然被自己逼到这样的一个结果,费尽心机竟然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突如其来的变故几乎要了杜梨半条命,长久的窒息无法摆脱,受制于人的屈辱亦让杜梨难以忍受。
杜梨久久地失语,接着一下一下地咳了起来,每次咳嗽都扯出小团的清水,他沉闷地哼了一声,继而低沉的喘息。
晏兮见他的令君如此不适,心中一跳,良久之后,慢慢缓了下来,忽感脸侧湿漉漉的,用指一揉,才知自己居然哭了。
这一惊觉,突尔魂销魄融。
杜梨呛了水,因为窒息,似乎失去了意识一动不动,晏兮失魂落魄,他冷漠地勾了勾唇角, “真是好厉害的一个妖精,今生今世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他赶紧胡乱一擦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看着令君苍白的脸,颤抖渗血的嘴唇,看着令君不能承受的样子,觉得自己也要支撑不下去。
他是野生的,这样的人,感觉就像风中的石头,什么寒冷也不怕,最怕的却温暖,一旦沉沦,不死不休。
“是了,我就是一个没有救的烂人,怎样都造化不了的,对我的心软就是与虎谋皮,我还是死吧,死了就少一个祸害,你要是气不过,我自尽后,就鞭尸,就碎尸万段,就散了我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晏兮疯疯癫癫,妄想成痴,隔了一阵,忽而展颜一笑:“若我们有了夫妻之实,我死了,你若还想寻死,我就当你对我并非无意,是同我殉情了。”
一瞬间的失魂落魄,晏兮仔细一想,心脏立刻给撕扯得粉碎,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霎又着魔起来,表情逐渐变得狰狞可怖,他抽出短匕,狠狠割破杜梨的腰带。
然后扯着他的大腿一把拉近,顶住了他。
“晏兮,你发什么疯!”
青天飞霹雳,杜梨惊叫出声。
晏兮穷途见匕,凉凉一笑:“我早就疯了,怎么,你才知道?”
杜梨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咳出一大摊积水,震气入百骸,抬手点住了他腰眼上的一个大穴。
眨眼,两人翻了个上下。
“咳咳咳......”杜梨一声一声地咳了起来,他身上头上垂着水珠,滴答滴答打在晏兮的手腕上、脸颊上、脖颈上。
一阵急促的咳嗽,杜梨张口“哇”地吐出了腹中的积水,胸闷的窒息感稍稍缓解,他急喘了几下,不忘按住晏兮的手脚,防止他继续发疯。
“你干什么这么凶,有话好好说,我没想寻死,我只是想清醒一下!”
杜梨大大地喘了几下,眉间朱砂被水洗出鲜红的艳气,他气急败坏地冲晏兮吼道:“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还不行吗!”
这话甫一出口,杜梨自己也怔住了。
少年就在他身下,心脏砰砰跳贴在自己胸口,他的体温是那么火热,呼吸间喷吐的鼻息也是那么灼人。
他以为自己要寻死,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来。
历经风雨的人,谁不会权衡感情的利弊,只有那执拗的少年才会这样飞蛾扑火,孤注一掷。
从来没有人像晏兮这样,让杜梨远不得近不得,一颗心不知所措。对他又怜又恨。
杜梨恨极了他的莽气,拧巴,狠绝,但却对他硬不下心肠。
即便方才晏兮那么粗暴地对待他,但一想到晏兮这样恣情肆意的一个人,也和自己一样,因为这离经叛道的感情备受煎熬。
杜梨便柔肠百转,他甚至还想着 ,这只小狼崽子平时的乖巧全是装出来的,皮囊下面都是扎手的骨头和扎手的性格,少不得今后多加管教。
我也喜欢你......
杜梨在脱口而出这句话时,恍然撞破了自己已经心动的事实。
仿佛有人在他心头插了一把刀,接着又一口一口啃食五脏六腑,疼地他全身哆嗦。
他急于摆脱,却无能为力,然后从这样的刀剑加身中爬起来,一身撕心裂肺地痛着,但又热泪盈眶,心头含糖,一汪的温润如玉似火般,轰轰烈烈简直要燃烧起来。
情之一物最堪伤,有心如火背如芒。
他总算体会到了。
“听到了吗?......还发不发疯?”杜梨垂眸细喘着,声音支离破碎。
“不发疯了,我就放开你。”杜梨累极了,也痛极了,他的手松了劲,艰难地支着脖子,贴在晏兮耳边,缓缓地说:“你要同我在一起也罢,只是从前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切莫再做了,你从前犯下的罪孽,我改变不得,若是今后再有,就是我管教不严,我拼尽全力,说什么也会阻止你 ......”
晏兮自从杜梨开口,就愣在原地,他眼里死寂的光芒一点一点凝聚回来,他死死盯着杜梨的嘴唇,捕捉令君说的每一个字。
可是他听了令君说了这好些,依然没明白令君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躯干飘在棉絮中,仿佛和脑子分离了,一点一点地冷静下来后,待想到喜欢,在一起等字眼,全身猛地一震。
“令君,你,你说......”恍然中,他不敢相信。
杜梨失了力,晏兮拽着他的手坐起来,扣住杜梨的后颈,把人拉近跟前开口欲问,杜梨因为他的动作疼地眉头紧蹙。
晏兮慌了神,小心又急切地捧着杜梨的脸,抵着他的额头,颤声问他:“令君......你说的喜欢......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说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