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嗅接过析骸,一阵强光腾起,刺地人睁不开眼。
强光熄灭,再次睁眼时,花障消失了,又是原来的街道。
郁嗅的笑容有些魔怔,他没有想到析骸长剑这么轻易就到手,原来以为还要多费工夫。
毫不犹豫的。
晏兮把析骸让了出去,他甚至没空考虑,郁嗅的话语中是否有诈。他耗尽了所有的耐心,他知道,他不能困在这里,令君需要他,他要去找令君。
极度的喜悦刺激得郁嗅有些神志不清,他神色迷乱,喃喃自语,“世欢,再要见到你了,我该祝贺你!”
他提着析骸,超轶绝尘地疾奔起来。
晏兮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几个闪身,脚不沾地地朝城楼的方向风驰电掣地掠去。
同一条街道,两人分道扬镳,谁都没看谁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陪世欢
敷春城的清晨是静谧的,如同一个慵懒的美人,伸展腰肢,拂开轻纱,慢慢地苏醒过来。
西棠阁前。
一人执雀黛,倾身为眼前的人勾画眉角。
那人呵呵笑道:“不画了,不画了,你弄得我怪痒的,我去引魂除妖,不是去相亲,你给我画这么细致的眉毛做什么?”
郁嗅凑上前逼着,手上没停,犹自勾勒一笔扬起的眉锋:“就快好了,你原来的样子太小白脸,非得画得霸气,凶残一些,眉毛这样扬起来,眼睛这样炸开来,才镇地住那些妖妖鬼鬼的,好叫他们怕你,不敢放肆。”
“那你怎么就不怕我,依旧这么放肆起来?”裴世欢扬眉反问。
......
“今天灵斗幡没有动静,难得啊难得,明日却是不知什么光景。哪天我战死城下,看这个敷春城谁还容着你!”裴世欢闭目,舒展了笑意:“也罢,也罢,我在一日,就且容你一日罢。”
郁嗅的眼神慵懒如夏:“一日哪里够,你叫裴世欢,就是陪世欢,该是陪我一世欢愉,一世你懂吗?那是多久......你可太会赖账,别欺负我没文化,一世是一世,少了一刻,少了一秒都不行。”
裴世欢愣了片刻,偏头笑了笑,眉宇间是淡淡的情绪 :“敷春城润海而生,身怀异宝,宝物是好东西,但好的东西不是单独来的,也伴随无数烦恼齐来,历代城隍镇守敷春,善终者寥寥,你要我陪你一世欢愉,......除非卸了这幅担子,洗手与你隐居渔樵罢。”
“别动!”郁嗅扳了扳裴世欢的头,“一会儿戳到你的眼睛,就剩一点点了。”
一笔落定,郁嗅撂了笔,一边擦手,一边打量着今天的裴世欢。
他一袭代表“巡狩四岳,镇达五方”的狩岳袍,意态闲闲盘腿做在地毯上,身姿却如同一块坚硬的锚,傲然端重。
“不愧是敷春府君城隍,”郁嗅拊掌赞叹,“不错,不错,府君出征,寸草不生,看哪家妖物敢靠近你!”
“唔。”裴世欢摸摸下巴,看着铜花镜中的自己,他眼皮一跳。
这个眉毛也太夸张了吧!
原来如剑的眉锋,现在加了几团跳动的火焰,纤巧的眼角也被郁嗅勾勒得凌厉起来。
“这叫眉展烈焰,眼冒怒火,霸气不霸气,我特意为你设计的。我跟你嗦,你就这样去引魂除妖,记得啊,到时候表情一定要狰狞,眉毛这样竖起来,眼珠那样暴出来,牙齿这样呲出牙花子,五官这样挤成一团,从此业务精进,敷春城也不愁安宁。”
裴世欢看郁嗅张牙舞爪,挤眉弄眼的样子,勾着唇笑了笑,有些无奈:“你一个大男人,天天描眉画鬓,你这样喜好,怎么不娶个老婆。怕给不起彩礼?我帮你赔半个城隍庙,可好?”
“不够啊。”郁嗅闭目,长长叹了一口气,“......难啊,整个敷春为娉,都难!”
“你怕不能陪我一世?”郁嗅看向裴世欢,目光定定:“我马上就要渡劫,蛇蛟化应龙,功力大增。你对我有恩,你要守这座敷春城,我也便替你守着,这样你也可以放松一些,抽空好好保养你那一身贱骨头,一下雨就闹疼闹酸,要不是鹿世鲤前天和我提起,我还瞒在鼓里......”
敷春城的花灯节,十里灯火穿巷陌,月色反而显得有些单薄了。
“绮怀,天雷九劫欲来,我已求得避雷御火珠,你且待在阵法里,千万不要四处走动......”
裴世欢换上了狩岳袍,眸光沉定下来:“有凶兽攻城,那东西叫做獓狠,原本遁生于幽冥......不知怎么会来这里......怕是垂涎润海石,已经叫它破了原始阵法,我去看看什么情况。抱歉,你渡劫辛苦,不能陪在你身边为你护法。”
“世鲤!”裴世欢唤。
“尉臣在。”鹿世鲤执礼:“尉臣在此护法,凶兽狡诈,府君小心。”
郁嗅知道今夜是花灯节,他已经听到了扶弦轻歌的声音。
他即将渡劫,渡劫之前,功力散尽,虚弱无比,体内像灌了沉重的铅,甚至不能保持完整的人形,郁嗅身上忽冷忽热,拖着冰凉滑腻的尾巴在阵法内艰难地蠕动。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身上是刺绣繁丽的袍子,现在穿着显得单薄而脆弱:“我裴府君威震西锤,战功赫赫,小小凶兽算什么,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我藏了好酒,一会儿,对着满城烟火,我以应龙之身,为裴府君凯旋庆功。”
裴世欢看了一眼阵法中的郁嗅,执长|枪,随后疾出。
黑夜中,他的背影像沉默于海底千年的军舰,敬畏又气势阴沉。
这一年的花灯节似乎特别热闹,郁嗅眼睛睁不开,耳边却轰隆作响,鼻尖全是硝烟呛人的气味儿。
最后一道天雷咆哮而过,浩瀚的热量窜进身体,仿佛什么破开了一条裂缝,随着金光蓬勃而出,身体轻盈起来,虚弱的感觉一洗而空,视线能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指尖感受到的物质也更丰富了。
渡劫了。
“哐当”一声,眼前砸了一柄锥棱透甲枪,血染枪缨......
随行的尉官低低地哭起来,声音如同一条的水蛇,百般消磨,细细地钻入眼眶中去。
......渡劫后短暂的五感全开,那柄长|枪给人的感觉也是那么刺眼,那么丰富......
......
裴晋肖棺椁出丧那天,满城花开如雪,十里引灵幡飘,漫天的白铜钱,各路妖灵地仙早早就在城门口等着,庙里的尉官捧着灵位,一步一步地走在前面,敷春城的各路生灵夹道哭成一片,把手放在棺椁上,掌心满是温暖送裴府君最后一程。
在这一片肃穆中,一人走上前来,他手执雁翎百花伞,身着绯色落樱袍,格格不入。
在众人的惊呼中,一口唾沫啐在了裴晋肖的灵位上。
随后他松开了手中的包裹,獓狠的头颅滚了出来。
郁嗅,现在是敷春城隍了。
众人不是很清楚他的来历,只知他是裴府君的客卿,非亲非故,也没有尉官的身份,是个庙里吃干饭的家伙。
大摇大摆地住进城隍庙后,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好吃好穿不说,看见什么好就拿什么,除了大殿上的那尊神像,几乎没有什么他不敢开口要的。
裴晋肖身故后,郁嗅极有耐心地碎了尸,把獓狠的手脚分别砍断,一样样丢下城楼示众。
这样的手段实在是骇人听闻,传言郁嗅出身乡野,如此做派也甚不奇怪。
庙中原来的尉官鹿世鲤就不一样了,他一向知书达理,只在庙里供起草文书之职,这回他的凶狠毒辣却是不落人后,郁嗅在前面碎尸,他带人绕到洞府内,把那一战中与獓狠沾亲带故的妖兽全都翻了出来,砍了个干干净净。
自此敷春大治,十年内未曾有过妖患。
“世欢,再要见到你,我该祝贺你。”
街道上,郁嗅手提析骸,快速奔跑起来。
花灯节的夜里,檀景突然到访,给他带来了一样东西——一块不起眼的黑色金属。
这种废铜烂铁扔在敷春城的大街上,花子都不看一眼,檀尹君你堂堂盛京城隍,拿的这是什么啊?
郁嗅漫不经心打眼一瞧,电光火石之间,分明感受到它身上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其上仿佛附着了厚重的灵魂或者满腹的心事,像一方愠怒的眼,可以吸走他颤抖的魂魄。
“这是?”郁嗅心头打鼓。
“半壁鷇印,生死人,肉白骨,打破魂灵轮回,引魂而可生。”
“只需找到另一半。”檀景补充。
这是鷇印?
号称百器之尊。
这也太难看了!。
郁嗅不动声色地端详这半方宝印,其乍看之下毫无杀意,甚至有些宽厚慈祥,像上苍一只目光深邃的,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
......
我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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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欢,世欢,这盛世的烟火由你而放,花灯节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烟火,没有人想你。你走了以后,这座敷春城已经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模样了……”
郁嗅压抑着巨大的欣喜,他平了平勾起的嘴角,脸上露出几分不安与踌躇。
他停在一处假山后,抬手整理了一下仪容,仔仔细细确认无误后,这才朝花园中急走起来。
穿过一道道斑斓的花障,花障的中心是“武英阁”,这也是万花结界的阵点,没有人能够走到这里。
郁嗅拐了几个弯,前方一个黑色的身影。
“谁?!”郁嗅惊呼,他摘叶成刃,直掼前去。
万花结界是他独创的阵法,用以困阻敌人,围补凶兽,几乎没有破绽,此地已经临近阵点,怎么会有人在这里?
他要对武英阁做什么!
郁嗅又惊又怒,雁翎伞随即出袖,开阖之间,一阵刃雨疾喷而去......
“铿铿铿铿!”弯镰舞起旋风,火星四射,弹散刃雨。
“郁府君!”那人开口了。
是鹿世鲤。
作者有话要说: 我站鹿世鲤!
☆、玉碎
鹿世鲤拈着一根病恹恹的柳枝:“草木枯萎,百花闭蕊,檀尹君答应帮助我们牵制杜令君,好让府君拿到想要的东西,条件是从此以盛京为尊,敷春再不起并举争风之心。”
鹿世鲤眉间揪然,忿恨咬牙:“府君,你看看,我们的城如今成了这样,头上看不见天日,生灵哀鸣,冥官战死。檀尹君他的目不在于此......阵点被毁,先辈们披荆斩棘,开拓的敷春池篽阵......他们狼子野心,另有所图!”
“润海石。”郁嗅收敛眉目:“他们想要润海石。”
“是啊,府君,还来的及!阵点还未完全毁完,可以的,府君,我们有‘掴虚月’,可以启动半壁阵法,我们还有得救!”鹿世鲤听他言语清明,一丝安慰挤上心头。
他扑过去,按住郁嗅的肩膀,抑制住焦急,挤出一丝笑容安慰他:“府君,之前的事不怪你,你也是被奸人蒙蔽,我们现在就去从城楼,开启池篽阵,他们不能拿敷春怎么样的......守城的仙家,大家都很艰难!”
郁嗅看了鹿世鲤一眼,这一眼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缓缓拂开鹿世鲤的手,眼神迷离又坚定,声音宛如一场缱绻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