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拢霸月 第91章

  ☆、斜出

  

  马车被晏兮改造过,又大又宽敞,车内铺席,可供坐卧。

  銮铃声起,马车缓缓前进,九龄珠站在路口,几乎要把手给挥断,“杜令君,晏尉君,再见了,保重啊!我有空就去找你们,回见啊!”

  “驾!”晏兮狠狠一甩鞭,马车一骑绝尘地跑了起来,绕过一个山头,画出一个大大的曲线,背后的九龄珠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杜梨坐在车辕上,抬手拉过缰绳。

  “令君眼睛不便,我来吧。”晏兮又给他抢了回来。

  杜梨轻牵嘴角,撤了手没再坚持。

  “车外风大,令君回车厢内坐坐,要是饿了,暗格里有茶水果实的;要是乏了,就铺了席子卧一卧;要是舟车劳顿了,我们就停下来歇一歇,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要在马车上一起度过了。”

  晏兮着重咬了咬“一起”两个字,心头满足,只要和令君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

  上次和令君驾车来敷春的时候,自己和令君的关系刚刚有所好转,这次离开敷春,令君好像和自己又是亲近了不少。

  虽然此次敷春之行险之又险,但是和令君的关系有了良好的发展,还是很值得的。

  “什么都你安排了,我做什么呢?”杜梨说。

  “令君,什么也不用做,......就好端端的就成。”晏兮说。

  按理说,晏兮一直都不算一个会照顾别人的人,但他非常享受包办杜梨的事的感觉。

  如果此时杜梨还是个孩子,晏兮估计一把屎一把尿,都给他养大咯。

  马车绕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稳稳地行驶在驰道上,旁边是云海翻腾的悬崖,万丈风呼的峭壁。

  杜梨没动,他没有回车厢,深秋旷朗的风拂在肩头,让人觉得荡气涤魂,潇洒快意。

  杜梨轻轻地说:“我在这里陪你就好。”

  过了秋,过了冬,马车外的天气一阴一暗,细雨延绵不绝地落在草木上,从紫荆,从石榴上溅起起碎玉的声音。

  邻近清河,气候越来越冷。

  晏兮躺在被窝里,侧耳听了听雨敲车舆的声音,钝钝的,有些跳跃。

  他抱过杜梨,给他掖了掖被角,开口磕闲:“令君你听,这雨夹着雪粒子,噼啪乱跳的,跳到地上就化开了,除夕前后该有一场鹅毛大雪。快到清河了,我有些等不急了。”

  杜梨唔了一声,赶着起身披衣。

  “令君干什么去?”晏兮一把拉住他。

  杜梨对他笑了笑,“昨天夜里,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黄骢驹在雨雪天里拉车,脚底易有瘀伤,我去给马蹄铁内加个衬垫,要是下雪,积雪怕是会对马蹄造成损伤。”

  夜间休息,马车没有行驶,黄骢驹远远地站在路边,张口扯过一把干草嚼吧嚼吧,鼻尖喷出咻咻热气。

  晏兮按住他,扯过被子,用自己的身体裹住杜梨,给他暖着手脚:“令君真是操心,一路上又是缴清妖患,又是攘凶除恶,前几日这边的逢水县城还出现了好大一只凶兽,吃了数百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斩杀了它,现在令君又要操心马儿的脚底板。

  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哪里操心得过来,令君放心,前几日,我已经给那匹破马垫上了,它的马蹄现在好得很。”

  “辛苦你了。”杜梨说。

  “诶,令君和我见外什么。”晏兮摇摇头,把被角压严实了,自己起身,拿过衣服穿了起来。

  他振了振衣领,一边说:“连日来都是鸟不拉屎的山路,五十里就是清河的地界了,令君,我们快到家了。现在天快亮了,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茶摊,可以买一些热腾腾的吃食,令君等等我,早饭还是要吃一些热的好。”

  杜梨穿着泽衣跟着起身,摸索着去拿外披的衣物:“我同你一起去。”

  晏兮按住他:“令君这几日辛苦,多睡会儿吧,雨后山路泥泞,买个早餐而已,又不是艰难的事,何苦跟着来?”

  “可是......”杜梨还要再说什么。

  晏兮穿好了鞋,已经窜出了车厢,他打着帘子问:“酒酿汤圆好不好?还是生滚牛肉粥?”

  “都好。”杜梨无奈笑了笑,“快去快回。”

  晏兮揣着钱袋出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看,杜梨穿着薄薄的泽衣,打着帘子,眼睛朝着他出去的方向。

  晏兮心头一热,大声喊:“我很快就回来,令君稍等便是,外头冷,你快回车厢去!”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阵阵回荡。

  晏兮又走了几步 ,回头看去,杜梨走出了车厢,看着他,面容温柔。

  没办法了,晏兮叹了口气,跑了回去,站在车厢外,伸手揽过杜梨的脖颈。

  不过晏兮就揽了一会,马上撤了手。因为他发现,雪粒子已经落下来了,袖子上落了雪,令君穿地单薄,他不愿意冰着令君。

  “令君,亲亲我。”晏兮站在马车下说。

  杜梨晃了晃眼波,轻轻地在晏兮唇角落下一吻,“快去吧,我便要起身了,收拾收拾车厢,等你回来。”

  “嗯。”晏兮点头应下。

  晏兮踏着薄雪再次出发了,买早点的茶摊就在不远处,晏兮一步三回头。

  好在这次杜梨听话回车厢里去了,晏兮也能不再拖拖拉拉。那个茶摊的老板还认得晏兮,此处是清河县的交界,之前晏兮和杜梨引魂的时候来过这里。

  老板乍见了从前的熟客,很是欣喜,又是多给了三只汤圆,又是多送了两只生煎包子,最后用盒子仔仔细细地打包好了,递到晏兮手上,殷勤嘱咐:“客人放心,盒子是特制的,汤汤水水的撒不了,不过这个天,雪珠子就要下来了,趁热吃,拿久了就该凉了。”

  老板又磕闲话:“快过年了,荒郊野岭,猎户都歇冬了,歇脚的客人也少咯,客人这是往哪里去?哎呀,还能看到熟客,真是今日的福分呐。”

  晏兮抬了抬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他,最后给足了银子钱,提着食盒,就要往回赶。

  从茶摊这边的岔道下去,路过一片芦苇丛,这个时节,江面结了冰,江边芦苇也只剩杆了。

  晏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冰面上,他停了下来,看了一下阴暝暝的天,抬头的时候有几片雪粒子落在睫毛上,搓搓手,暖和一些。

  晏兮提着食盒穿越芦苇丛,过了结冰的江面,大路就在前方。

  “晏三白!”一声怒喝。

  晏兮全身汗毛倒竖,他把食盒护在身后,缦胡缨随即入手,劈开随之而至的一道凛冽剑气。

  剑气余波袭来,晏兮接连后退了数十步,他把短匕扎入坚冰中,短匕在冰上划出一道白色的长线,堪堪稳住身形。

  晏兮吃惊不已,胸口气血一阵翻涌,握着短匕的那只手已经被震麻。

  ......

  何人!如此剑气。

  晏兮抓着食盒,慢慢地爬起来,他定了定眸光,只见江边芦苇枯萎倒伏,其中,走出一个神情冷峻的男子。

  他身着雪纱紫铢衣,背负屠世异兽榜,腰间是麒麟踏云的禁步流苏。

  整个人透着一股雪压劲松的霸然傲气,端的是天尊下凡,无人能出其右的神姿高彻。

  他的眉眼间隐隐有一股悲天悯人的味道,这种感觉晏兮只在杜梨身上看到过,这个人和杜梨给人的润泽感不一样,此时他漆黑的眸中,燃烧着一把没有温度的火种,聚凝着冰凉又尖锐的穿透力。

  只消一眼,晏兮就感觉已经被此人深深贯穿。

  晏兮吊儿郎当地打招呼:“呦,我当是谁,要做这个半路劫道的响马贼,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椒阳仙君,仙君莫怪,小人身上只剩这半吊子钱了,如果你还没吃早饭……”

  晏兮皮笑肉不笑,甩手丢过去一个钱袋,“这个给你,自己到前方的茶摊上吃去,我这里,没有你的份。”

  那柄剑的剑身如同霞光呵成,绯丽肃杀。

  长剑一挑,钱袋破碎如齑粉,而愤怒之情几乎要将那人的方寸之眸挤地爆裂。

  他至死都不会忘记,四殿酆都,这个男人肆无忌惮地屠杀座下亲兵,践踏他们的尸体,这一切的一切发生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无能为力。

  身为将领,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统领的亲兵被敌人歼杀,而自己却被鷇印压制地无能为力,对于气魄射目的椒阳仙君来说,如此窝囊,无异于凌迟般的侮辱与折磨。

  南钟意深深震惊,他不意还会见到这个人。伤愈后,他也曾找过酆都要人,酆都报魔头晏三白葬身乱军,尸首不得拼全。

  原以为此仇难报,不能为逝去的弟兄讨回公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再见此人......

  但是,更令南钟意震惊的是,此人竟然与自己的挚友杜梨在一起......关系看起来还颇为密切。

  南钟意铁青着脸色,出言诘问:“你这魔头,为何和露陌仙君在一起?可是你隐瞒自己身份,欺骗了殉玉!”

  那个钱袋是杜梨给的,眼见被劈成齑粉,晏兮懊恼不已,不应该把它丢出去。

  “你见过他了?”晏兮眯起眼,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

  他可不认为南钟意是来叙旧的,当年自己屠杀他那么多门人,他半条病也折在自己手上,两人说是血海深愁,也丝毫不为过。

  这个人和杜梨关系匪浅,一起得授夔龙纹,从前在九天也是要好地很......

  南钟意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强压着怒火又问:“你和殉玉是什么关系?”

  晏兮暗暗舒了一口气,听他这语气,应该是没见过,自己这些天都和令君在一起,想是南钟意看到了什么......算他还有点良心,没有直接去找杜梨求证。

  晏兮嗤然一笑,阴着声说:“怎么?想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自己怎么不去问他?告诉你,我们现在可是那种不一般的关系。”

  晏兮皱皱眉头,不屑道:“你当初既然和他决裂,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也管不着了,现在也不要殉玉殉玉地叫他!”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几个月,看见南钟意来的那一刹那,还是忍不住:阿西吧!

  ☆、诛心

  

  殉玉是杜梨的小字,晏兮一直不喜欢这么唤。

  他觉得这两个字太过悲壮,不合适令君。

  当年,也是这样阴冥冥的天,铅色的云层里仿佛积攒着下不完的雪花,自己悠悠灵魄就要散尽,昏迷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椒阳殿再不提露陌!

  这句话亦成了南钟意毕生之痛。

  此人知道自己和殉玉说过的话,关系绝非一般,殉玉又怎么会什么都和他说?

  晏三白其人,南钟意亦是有所耳闻,此人诡谲狡诈,阴邪毒辣。可是不知使了什么花巧手段,殉玉最是仁慈,焉知被他怎样蒙蔽。

  法者禀公执法,持正卫道,对待宵小奸邪,浮筠剑下,绝无姑息!

  今日先拿下他,殉玉那里......找个合适的机会问清楚,若他不愿见我......

  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南钟意浑身的血液像沸腾着的开水,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气,一直流到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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