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细看他时,一张银白色的假面覆去半张脸,只能看见浅色的薄唇与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假面上寒光森然,雕刻的纹路狰狞恐怖,好似喋血的修罗厉鬼。
清雅端庄与冰冷喋血冲撞在一起,看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朝堂上寂静无声,目光都被牢牢盯在了一人身上。
周围虽是目光无数,林渐自然如闲庭信步一般,目不斜视地走上朝堂,直接向栾云晔跪拜:“臣林渐,参见陛下。”
梁国使臣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林渐身上,将人从头到脚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商国一名年轻大臣仔细地看看林渐,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梁国的使臣,回头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对身旁的蓝衣官员低声道:“放心,她不是林渐,是皇后娘娘假扮的。”
蓝衣官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看她手上的玉龙戒就知道了。”年轻大臣道,“那日陛下当着我们的面戴在皇后手上,怎么可能跑林渐手中?再说,林渐死都死了,哪有死而复生之理,看来陛下这是为了戏弄梁国使臣。”
蓝衣官员看了看林渐的手上,果然看见左手食指上那一枚金镶翡翠的龙纹戒指,感慨道:“皇后扮的貌似挺像,看起来与封后那一日倒不像同一个人。若不是早知道她是女子,哪里看得出来她是假扮的?”
“我今日方才知道,皇后还真是好本事啊。陛下封后时我就奇怪,陛下不是贪图美色之君,为何偏偏看上她,原来皇后有这样好的用处……”
栾夜不动声色地端坐于龙座上,洞察秋毫的目光几乎不可察觉地冷冷扫过朝堂上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最终落在林渐身上:“平身。”
“谢陛下。”林渐起身。
“林卿有善战之名,如今天下太平安定,治国与治军一理。”栾云晔道,“可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堂授印。”
商国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位高权重不常设任,往往有需要时从高官之中抽拔心腹官员暂任。
任命平章,其实是保留原来丞相、不另任其他丞相的名义之下,实际上又添置了一位职权等同于丞相的左膀右臂。
平章虽然名义不是丞相,但身份地位权力都与丞相同等,甚至在丞相之上。
林渐心中暗道,与我商量之时,可没说过还要当堂拜相。这一招上屋抽梯,根本就不给自己选择和拒绝的机会,简直是逼着自己当众叛国,接受他的任命。
栾云晔下旨后,高公公立刻双手托着官印与任命文书,到了林渐面前。
林渐心中暗忖,若自己不答应,当众拂了栾云晔之意,难免就是自己暴露了林月儿等于林渐,惹得栾云晔震怒悔弃和约。
可一旦应下,就唯有背负叛国之名。
林渐双手接过官印,恭恭敬敬地跪下一拜,冷淡的嗓音礼貌却不带丝毫感情:“谢陛下信任。”
“过往虽各为其国,但如今两国建交和睦,则当视商梁如一体。”栾云晔抬手示意林渐起身,“望林卿今后尽其所能,为朕分忧,为大商效力。”
林渐淡然起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重托。”
各国使节噤若寒蝉,态度更加毕恭毕敬。林渐的杀伐之名早已天下列国皆知,他若真为栾云晔所用,商国果真是如虎添翼,足以震慑四方,更令周边诸国畏惧三分。
梁国使者更是惊得不敢置信。
唯有商国众臣看到林渐手上的玉龙戒,心中大多有底,暗暗佩服陛下一举多得的算计和皇后足以以假乱真的惊人演技,一齐跪拜:“恭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栾云晔道:“今日得此栋梁之臣,朕心甚慰,赐宴集英殿。”
.
商国驿馆
午后暖金色的阳光映着白墙边火红的枫叶,枫树斑驳的影子在雪白的墙上印下深深浅浅的墨迹。墨迹随着日影一点点东移,渐渐移过驿馆楼台的雕窗。
窗前,一名青年男子身披织金提花绸,正端详着手中书卷。
几名梁国使臣恭敬地立于一旁,一名身材瘦长的官员上前小心地轻声道:“陛……副使大人。”
林沐辰悠悠将手中的书卷放下,问道:“今日朝上,情况如何?”
“回副使大人,事情恐怕比预料更为复杂。”身材瘦长的官员小心地看了一眼林沐辰的脸色,犹豫了片刻,“殿下他……”
林沐辰原本淡漠的目光一亮,看着身材瘦长的官员问道:“见到他了?他怎么样?”
“殿下……投诚了商国,受了栾云晔封赏。”瘦长官员说完,连忙补充道,“不过那人的脸上戴着殿下常用的假面,不能完全看得真切,只能说身材举止相貌都与殿下非常相似。”
“殿下纵然对……先帝的遗诏心有怨怼,也断然不可能因此叛国。臣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
林沐辰微微拧眉,关心的并不是林渐是否投诚,问道:“他受伤了吗?”
“这……殿下穿得严实看不出来。但是比之前有些消瘦,脸色也有些苍白。”经林沐辰一问,瘦长官员突然反应过来问道,“难道……副使大人是怀疑殿下被栾云晔酷.刑.逼.迫?”
“听闻栾云晔此人手段残暴,他的诏狱中严.刑.拷.打之下没有人能扛得住不屈服,倒是很有这种可能。”
林沐辰不言,长袖下的手暗暗紧握。
“不过那人遮着脸,还不能十分确认那人就是殿下。”瘦长大臣道,“栾云晔今夜赐宴集英殿,想必他还会现身,副使大人是否要亲自前往?”
“传旨让李将军调兵十万,陈兵边境随时待命。”林沐辰低声道,“鸿渐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本使便再送商帝一份大礼。”
.
商国皇宫,后花园
自下了朝堂,林渐便一言不发,独自一人在花园里亭子里坐到了午后。
身旁的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吃食和药碗,却是一口也没有动过。
栾云晔一直坐在一边陪着他,说什么他也不回答。
只有被水风吹到的时候,林渐会轻轻咳嗽几声。
栾云晔不动声色地起身,挡住吹向林渐的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