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阿福解释他太厉害的二少爷怎么就名落孙山了。
即便阿福识时务地不问,或者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回答,但就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他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得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待一会儿。
比如……红绡坊……再比如……
苏岑抬了抬头,暮色渐合,华灯初上,几个油头粉面的小倌倚着窗靠着门看着他,嘴角衔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长安城里风气开放,养小倌玩娈童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在东市边缘便有一条烟红柳绿的巷子,青楼与小倌馆对门开,男人和女人抢生意,血色罗裙眼波缭绕,却也不比女人差到哪里去。
而他这个样子,像足了那些踟蹰门前想尝尝鲜的外来人。
然而苏岑定在门前却是另有原因。
那个刺客在他耳边亦真亦幻说过,那人喜欢男人,今日郑€€又道,他小舅舅对自己有兴趣。
那是什么兴趣?
这种……兴趣……吗?
胃里没由来一阵翻涌,他这一日粒米未进,空腹喝了一壶凉茶,自己知道没东西可吐,却还是弯下腰干呕了好一阵。
门内几个小倌冷冷楔了他一眼,纷纷回了馆里不再搭理他了。
苏岑呕完了瘫坐在地不由苦笑,他这恶心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恶心心里那一瞬间卑劣的念头。
最后还是回了长乐坊,一拐进自家巷子便见阿福打着灯笼在门前等着,见他回来急忙奔上前,牢牢抓住他袖子,一时激动地不知如何开口。
“你知道了?”苏岑皱了皱眉。
“我都知道了,二少爷你……”阿福手上激动地抖着:“你太厉害了!连中三元,新科状元,咱们苏家振兴有望了!”
苏岑:“……”
愣了好一会儿苏岑才回过神来,盯着阿福:“谁告诉你我中了状元?”
“这还有假,”阿福往身后一指:“宫里来的官爷们还在候着呢,左等右等也不见二少爷你回来,我这才想着出去寻你,刚好碰见你回来了。”
苏岑往前看了看,果见两个宦官立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卷黄绢,对他谄媚笑着:“苏才子青年才俊,大魁天下,恭贺恭贺啊。”
苏岑在原地立了半晌,直到把两个人看的脸色都僵了,忽的一步上前,劈头夺过那卷黄绢,一把掷在地上:“他还想玩我到什么时候?!”
两个宦官面面相觑,滞愣了片刻。这高中了欣喜若狂者有之,涕泪横流者有之,更有甚者一时激动惊厥过去的他们也见过,可这把皇榜扔在地上的这位苏才子却是头一人。
他们两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争取来这份差事,早就打听好了这苏状元家境丰裕,本想着能好好赚几个跑腿钱,结果这又是唱哪出呢?
“二少爷……”阿福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把皇榜捡起来,怕人再给扔了只能别在身后,小心翼翼试探:“二少爷,你没事吧?”
确实但凡是正常人就不该做出这样的事,多少人寒窗苦读一辈子不过就是求这一卷皇榜,只有他这犯了病的才避之如洪水猛兽。
苏岑慢慢冷静下来,伸手道:“拿来。”
阿福犹豫再三才从身后拿出来送回人手上。
苏岑盯着手上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慢慢提出一抹笑来。
不就是要玩吗?
那便陪你玩。
一个地方他能栽倒一次两次,却总有一日能把这道阴沟踏平了。
长安城里的梆子声响过了三更,李释始才放下朱笔,突起指节按了按眉心,一件披风适时披上来。
祁林立在身后,道:“爷,歇下吧。”
天子年幼不懂政事,满朝文武的奏章都是经由中书门下草诏审议,最后送到兴庆宫由摄政亲王批红,之后才能交派下去。
看着像手握重权的好差事,却也不尽然,祁林果见自家主子刚揉平了的眉心又皱了起来,“陇西要屯兵,淮南闹水匪,黔州又与当地部落起了冲突,无非就是变着法儿跟朝廷要银子,这是把朝廷当成了挂在他们身上的钱袋子了,随用随取好不自在。”
祁林忿然:“去年太后要建什么芳林园,如今哪有钱给他们解决什么部落冲突?户部尚书赵之敬为了讨好楚太后也真是不择手段,半个国库都搬空了。”
“他有银子给楚太后建芳林园,就得有银子给我剿匪发军饷,”李释拿起朱笔在陇西淮南的折子上画了个圈,最后看到黔州的折子想了想,终是落下一句:教化克先,缓动兵戈。
搁笔起身,刚走出两步又回头问道:“那个新科状元怎么样了?”
祁林道:“还能怎么样,接旨谢恩了呗,”跟了两步又道:“爷,我就想不明白了,他那番言论矛头直指向您,楚太后都不想要的人,您还保他干嘛?”
李释转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笑了笑,“初生无畏,小孩子挺好玩的。”
第7章 庭宴
三日后琼林宴,天子赐宴一甲三人,庭宴设在太液池旁的承香殿,直接由左银台门入内庭,可避开外朝诸多殿宇机构。
苏岑到门前时已有两人在候着,一位看穿着是宫里出来引路的太监,另一位却是一身粗布衣衫,见他过来拱一拱手:“苏兄。”
这人是今年的探花郎崔皓,洪州人士,据说是瞎眼老母织渔网一路把人送到了今日成就,放榜当日当即差人回老家把老母接过来,一时间成了坊间慈母孝子的典范。
苏岑以礼相回。
一旁候着的太监道:“人都到齐了,咱们进去吧。”
苏岑看了看四周,皱眉道:“不是还差一个人吗?”
那太监不禁笑了,道:“世子随宁王车驾一并来的,如今已在宫中了。”
苏岑一怔,他都忘了,今年的榜眼便是当日那个郑国公府的世子郑€€,身为宁亲王的大外甥,自然不必跟他们一样在宫门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