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17章

苏岑迎着日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贡院,林老头题的那几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多少人苦读一生就为了来到这里金榜题名,不久前他还在里面奋笔疾书,如今早已人走茶凉,院门紧闭,由着众人去揣度窥探。

“你别不信,”胖子看着苏岑飘忽的神情只当是他没当回事,抬手叫了卖糖水的老伯过来,把人往身前一拉,指着苏岑道:“你告诉他,这里面是不是死过人。”

老伯不好意思地赔着笑,苏岑倒是从贡院门口收回了目光,冲着老伯一笑,“您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老伯叹了口气,道:“十几年前确实是有这么个人,从那道门里进去之后就没再出来啊。”

“没再出来?”苏岑皱眉,“十几年前的事您能记得清楚?”

“他从我这里喝过糖水进去的,多给了银子,我一直等着他出来把银子还给他,结果直到那扇门关了他都没能从里面出来。”

“人肯定是死在里面了,化成了厉鬼,专挑高中的人下手,”胖子右手端起了碗想喝口糖水,皱了皱眉,又换了左手,一口气喝完了才接着道:“当初让你烧点纸吧,你不听,看看,如今恶鬼出来行凶了,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胳膊伤了?”苏岑眼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换碗的动作。

“老毛病了,小时候爬树摔的,一到要下雨就酸。”胖子不甚在意地扭了扭胳膊,冲苏岑一笑。

苏岑抬头看了看天色,湛蓝如洗,全然没有要下雨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收了目光问道:“你们现在还过去烧纸吗?”

“现在还烧什么啊?我们又没中,厉鬼找不上我们。”其中一个人回道。

“没中?”苏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你们家是京中的?既然没中怎么还待在这儿?”

“京中繁华啊,”一个人啧啧两声,“也不知道下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来一趟不容易,能多待几天是几天吧。”

“三年之后又是会试,几位不来了吗?”

那胖子摇了摇头,“我举人都是擦边中的,父亲是屠户,家里没几个钱,这次进京家里已经是倾囊相授了。我准备回家开个私塾教书育人了,指不定哪天吏部那些老爷们想起来了,能给我配到哪个县衙里当个文书先生。”

苏岑想起会试当日在贡院里这胖子被人骂的满头汗都不还口,想必这人确实也是才学所限,点头冲人一笑:“如此也挺好的。”

“咱们这也算是有缘,”胖子举着碗对着苏岑,“在下高淼,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日后若有缘再见也算相交一场。”

苏岑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奈往衣摆上擦了擦,端起碗来:“苏岑。”

“苏岑?”三个人面面相觑看了一眼,“这名有点耳熟啊?”

苏岑揉了揉鼻子:“我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孩子。”

三人:“……”

第14章 刺客

辞别了三人苏岑径直回了大理寺,从小孙那里要来名册,趁着午饭的功夫又急匆匆赶赴东市。

东市四面各开两门,市门随城门宫门一样,都是随街鼓起闭有时,过了时辰还在街上闲逛的,被街使抓住皆以犯夜论处。城门郎管每日城门起闭,钥匙却是由门吏掌管,城门钥匙统一存放在城门东廊下,由每日值夜的门吏领下去,到了时辰再送到城门郎手上。

苏岑来到东市西北门的庭廊下,叫上一个门吏让人拿着名册把人挨个儿叫了过来。

大晌午的被叫过来这些人显然也不乐意,再看苏岑的官服不过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又是一副文文弱弱少年人的皮相,一个个更加有恃无恐,站没站相,或倚或靠,零零散散站在庭廊里。

苏岑抬头扫了一眼,抬起下巴朝边上一个瘦的跟猴子精似的人身上努了努,“从你开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四月初八当晚在哪一门值守,期间可有人出入?”

猴子精抬了抬眼皮,咧出一口黄牙笑道:“大人,这都过去好几天了,谁还能记得呀?要不您先跟我们唠会儿,让我们也有时间想一想。大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让咱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地方能将养出大人这样的人物?”

苏岑眉头微微一蹙,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信手阖上名册,起身往外走。

“呦,这就走了,大人不问了?”猴子精在身后打趣,庭廊里瞬时笑成一片。

临到门口苏岑停一停步子,“我劝诸位也不必回去了,在这等着吧,一会儿大理寺过来提人也能方便些。既然不想站着回答,那便去公堂上跪着说吧。”

庭廊里一众人瞬时噤声,他们说起来不过是讨口饭吃的平民小户,平日里嘴官司打的利索,真要被送上衙门那就是顶了天的事儿。眼看着苏岑就要走了,猴子精急忙上前拽住苏岑衣袖:“大人,大人好说,我们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苏岑睨了那人一眼,猴子精立时话像豆子一般往外蹦:“小的叫侯平,虾蟆岭人,初八夜里在东南门当值,闭门后就没人出入了。”

一众人纷纷涌上前介绍自己的情况。

忙了大半个中午,人员总算核实了个遍,却唯有一人没对上。

“吴德水呢?”苏岑盯着名册问。

“他呀——”不知是谁小声切了一声,随着苏岑抬头看过去又没了声响。

“你,”苏岑指了指猴子精,“说。”

“大人,这……”侯平欲言又止,忸怩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岑没发话,只一双冰凌般的眼睛一眯,众人就在炎炎烈日里感觉到了冰霜袭面之感。

侯平小心上前:“大人,这吴德水吧,别的不行,就是命好,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妹嫁给了京中的大人物做妾,我们都不敢得罪他。人从乡下过来领了这么个差事,嚣张得很,十天里有八天你是见不着他人的,不是在酒缸里,就是在女人裙子底下。”

苏岑皱眉:“这么说,当日到他当值他人却不在。”

值的还是离平康坊最近的西北门。

“那天他倒是来了,”有人在人群里小声嘀咕,“取了城门的钥匙就走了,不过寅时开城门时人就不在了,好在钥匙放在庭廊桌上,险些就误了开门的时辰。”

“他平日里这么干过?”

“经常的事,”侯平撇撇嘴,“酒瘾上来了子时自己打开城门去砸酒坊的门他都干过。”

苏岑眉头一蹙:“他那个大人物是什么人?”

能如此玩忽职守还没被赶回老家足见这位大人物权势滔天。

一众门吏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在人群中小声回了一句:“柳相。”

苏岑当即一愣,这倒真算是大人物,别说这些门吏们惹不起,就是他见了人也得低着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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