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55章

“所以你就放任他们在那里自生自灭了是吗?”苏岑垂眸看着白布盖着的一对母子,瞳孔微微颤抖,“他们确实不是死在你的鞭下,而是被乱石重创了头部才死的。那么高的深沟,四周都是污泥,你把这一对遍体鳞伤被你打的站都站不起来的母子扔在那里,他们如何出的来?夜黑风高他们往上爬的时候一个滑落就是万劫不复,即便人不是你亲手所杀,你也逃不脱干系!”

“不是我!”萧远辰瞪圆一双丹凤眼,目眦欲裂,从地上猛地蹿起冲上去,被两旁的衙役牢牢按住尚还不罢休,冲着苏岑怒吼:“是你诬陷我!我要告诉王爷你陷害我!人不是我杀的,我不认!我不要你审!我要换人!”

苏岑垂下眉目阖上案卷,“证据确凿,任谁审都是一样,谁也保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摆摆手:“收监大牢,等候发落。”

直到将人拖出老远萧远辰的骂声还是不绝于耳,苏岑愣愣看着地上两具尸体,示意左右都退下。

这件案子说到底他也有责任,若不是他把萧远辰逼得太狠,萧远辰也不会在结案后还去报复。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死于强权之下,天理昭昭,不肯瞑目。

那个孩子说长大了想做像他一样的官,苏岑不禁苦笑,像他这样的官有什么用?救不了他们,讨不回公道。

来世投胎找个好人家,最好像李释那样的,站在权势顶端,不忧人间疾苦,多好。

长安城里第一声鸡鸣响起,第一缕晨光打在两方白布之上,苏岑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只见一人迎着晨光而来,在他身前站定,微微颔首,“苏大人,爷要见你。”

苏岑扶着桌案站起来,微微凝神等眼前的眩晕下去,点点头,“刚好,我也要见他。”

第44章 天真

苏岑坐在马车里对着窗外出神,破晓时分,长安城里还算安静,这个时辰在街上闲逛的无非是早起的商贩,刚从青楼出来的嫖客,赌场里熬了一夜的赌徒,芸芸众生,都用自己的方式活着。

“苏大人可知小世子是什么人?”祁林出声打断。

“嗯?”苏岑微微回神,“北凉王萧炎的长子,北凉王府的世子。”

“可知他为何入京?”

苏岑不知道祁林究竟要说什么,只能接着回道:“有御史参奏北凉王拥兵自重,意欲谋反。”

“不是意欲。”祁林道。

苏岑愣了愣,转而瞪大了眼。

不是意欲,那就是……实凿?

祁林道:“十年前爷灭阿史那部,算是消灭了突厥的主体力量,但近年来阿史那下的一个旁支重新整顿草原势力,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凉州密探九死一生回来禀报,北凉王萧炎已经勾结了突厥叶护默棘,若不是忌惮萧远辰在我们手里,可能早就反了。”

苏岑显然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质问道:“若是如此,朝廷为什么不发兵?”

“因为没有实证。一队密探只回来了一个,身负重伤,说完就死了。”祁林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知道萧家自太|祖皇帝掌权以来就镇守凉州,支系庞大,与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都有牵扯,没有实证的情况下贸然起兵只会引起整个陇右道军心动荡,反倒给了萧炎造反的理由。”

苏岑轻轻垂下了眼眸,缓缓道:“是他让你告诉我的吧?你说这些,无非就是想救萧远辰。”

“萧远辰不能死。”祁林看出了人脸上的不愉,放缓了声调道:“你今日审的如何?”

“不是他直接所害,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管是与不是,人都是他杀的。”

“嗯?”苏岑一愣,猛地抬起头来。

“人是不是他杀的,都要变成他杀的,萧远辰不能死,因为爷要用他来交换。”

“交换什么?”

祁林凝看了苏岑一眼,才道:“北凉军的节制权。”

大周军队的调度向来由兵符来牵制,将符王符合二为一才可调兵遣将,但有一支军队例外,正是驻守凉州的北凉军。凉州地处大周与突厥交界,有军队常年镇守,养这么一支队伍朝廷每年都得付一大笔军饷,却又不得不给。凉州地界荒凉,百姓食不果腹,便都应召入伍吃朝廷饷粮,而且可以历代世袭,传到现在早已经是一张关系庞大的网,外面的人根本插不进去。所以北凉军只认主帅,不认兵符,主帅要带着他们反他们自然会反,要想平息,只能由主帅主动放弃节制权。

李释想拿萧远辰换的就是这个。

“不是爷让我跟你说的,”祁林道,“爷什么也没说,他是怕你为难。”

苏岑微微张了张口,却又默默噤了声,心里留了个神,谁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上次还不是就被他给坑了。

马车到兴庆宫时天方才大亮,苏岑由祁林领着直接到了宁王寝宫。

苏岑皱了皱眉:“又是这儿啊?”

几个月前的经历尚还心有余悸,他实在有些怵这个地方,更怵房里的人。

祁林却不由分说,直接对着房内道:“爷,人带到了。”

“恩。”里面应了一声。

苏岑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那人只穿着一身赭色中衣坐在窗前由婢女束发,轮廓深邃,墨发如倾瀑,迎着日光惶惶不可直视。

苏岑停下步子静静看着,这人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吸引着人移不开视线却又不敢靠近,像暗夜里炙热的火光,明知靠近会死,但就是舍不得,放不下。

如此想来,他屡次在这人面前表现的像只炸毛的猫,咄咄逼人,义愤填膺,无非就是较着劲儿博人关注。

自铜镜里看清来人,李释轻轻一笑,“离那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

等人上前来,又问:“会束发吗?”

屏退了下人,苏岑接过桌上的檀木梳,一丝一缕,小心翼翼。

青丝如娟,冰清玉润,苏岑看着手间盈握的三千丝,忽然就释怀了。人生在世不过如此,追自己想要的,爱自己想爱的,哪管那么些规矩桎梏,于人于己,问心无愧而已。

“给别人梳过头?”李释问。

“年少时不懂事,总惹父亲生气,每次约莫老爷子要动家法了,我就一早在门外候着伺候人梳洗更衣,再在书房里看上几天书他就不打我了。”

“你倒是机灵,”李释笑了笑,“都干过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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