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吏部尚书李琼最后出来打圆场,“即是宿怨所生,那两人参奏便都不能当真,就一人罚他们半年俸禄,让两人握手言和共同造福扬州百姓才是正理啊。”
“嗯,”李释点点头,“那便允卿所奏。”
苏岑看着前面稳如泰山的背影不由心生倾佩,借力打力,化力为无形,这人要是离了庙堂投身江湖,估计也得是个一顶一的高手。
当日下了朝,苏岑刚待走,被人从背后轻轻一拍,略一回头,不禁笑起来:“王爷。”
李释眼里含笑看着他,问道:“着急回去?”
苏岑回道:“昨日买了两坛应季的桂花酿,顾及今日要上朝昨天没敢喝,曲伶儿如今正眼巴巴等着我回去呢。”
“年纪不大酒瘾不小,”李释背手边走边道:“今日不喝了,陪我去个地方。”
苏岑皱了皱眉:“可是阿福把下酒菜都备好了。”
话刚出口苏岑就后悔了,果不其然,李释偏了偏身子,对身后跟着的祁林道:“苏大人心疼他的酒和菜,你去帮苏大人解决了吧,省的他惦念。”
祁林抱剑称是。
苏岑欲哭无泪,不让他吃就算了,还让别人去他家吃,大周还有没有王法了?
此时含元殿外三五个大臣耽耽注视着宁亲王的背影下了龙尾道,为首的吏部尚书李琼问:“不是说扬州都在控制之中了吗?怎么还会有折子出来?”
吏部侍郎揣着手摇头:“我也纳闷呢,上次让他钻了空子侥幸送出几封折子后,薛直他们如今早就严加布防,上京的驿站层层把关,现在的扬州城别说折子,连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封一鸣的折子到底是怎么送到李释手上的?”
李琼眯眼打量着那个风姿出尘的背影,冷声道:“我们都被李释耍了。”
“什么?”
“根本没有什么封一鸣的折子,是他杜撰了份折子吓唬我们。”
“这……”谏议大夫一愣,“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弹劾封一鸣?”
李琼愤恨地咬咬牙:“这只老狐狸有什么是他猜不到的。”
“那现在怎么办?”
“急什么,扬州不是还在我们手里吗?”李琼慢慢踱着步下了龙尾道,“他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过就是想捞一把封一鸣,如今也不过是回到原点,一个封一鸣,成不了什么事。就算他真的派钦差下去,在我们只手遮天的扬州城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第61章 宁弈
苏岑跟着李释出了宫,一并上了李释车驾。李释说要他陪着,他自然不敢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林调了头往苏宅方向而去。
他的桂花酿,他的脆皮烧鹅,他的酒酿丸子……
苏岑认命地在车里坐好,想起先前朝堂上那件事,不由问道:“那个封一鸣……”
李释却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敲了敲桌案,苏岑这才注意到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套行头,只听李释道:“换了。”
苏岑识时务地不再出声,自顾自把衣裳换下来。
换完了苏岑不禁纳闷,这身行头怎么看怎么像身下人衣裳,不由疑惑:“这是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李释道,“对你有好处。”
等马车停了,苏岑撩起帐门看着外面明晃晃“宁府”两个大字,心下顿然。
在这世上值得宁亲王亲自登门拜访的人只怕也只有这位了。
当朝太傅宁羿,四朝重臣,见证了大周从始至今,算是整个大周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人物。
难怪李释说对他有好处,确实凭他的身份只怕进不了这扇大门。
李释道一声“别多话”,扔了个画筒让苏岑抱着,这才带着人下了车。一进门立即有一个垂髫小童迎上来,嘻嘻笑道:“王爷今日怎么有闲情过来?”
苏岑不由诧异几分,这么个小毛孩子见了李释竟然不怕,再看李释竟然也没脾气,问道:“老爷子在干嘛?”
“晌午吃撑了,正在后花园里遛食儿呢。”说完打量了一眼苏岑,又抬头问:“阿林哥哥今日怎么没来?”
李释道:“祁林有事要忙。”
忙着饮他的桂花酿呢,苏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恭恭敬敬跟在后头。
说话间由小童引着来了后花园,宁府这宅子不大,修的却是好生精致,移步换景,颇有禅意。今日暖阳尚好,园子里还有没败的秋菊,转过一处假山,便见一个鹤发老头背身而立,正摆弄着几盆品色尚好的赤金狮子,看着精神倒是不错。
宁太傅时年八十又四,武德十八年的进士,从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做起,目睹了崇德太子暴毙,经历了永隆宫变,好在他当时入仕尚浅,没在太宗皇帝清理的名单之中,侥幸躲过一劫。之后辅佐李€€二十三年,到永隆末年已官至中书令,也就是当朝右相。等到神宗李巽继位,人已是六十高龄,被李巽赋以太傅之衔继续留朝重用。再到神宗驾崩,小天子继位,这位宁老爷子已是辅佐了四位帝王,为官四十几载,官至封顶,再无可封。
李释背手上前,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如今赋闲在家,老爷子倒是好兴致。”
宁羿闻声回过头来,面色矍铄,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小的没规律,老的也没架子,相处起来倒像是寻常的爷孙俩。
有人上前从苏岑手里接了画筒,李释道:“你要的吴景玄的《郦妃出浴图》。”
宁羿两眼放光,当即从小厮手里接过画筒,就地在园中凉亭里展开,小心翼翼趴上去仔细端摩。
苏岑不由也心下一惊,吴景玄是前朝画手,有画圣之名,最擅白描,线条如流水,人物栩栩如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这副《郦妃出浴图》。只是这画出来没多久前朝就亡国了,有人说这画映证了前朝奢靡无度的后宫生活,这画便成了亡国之作。
苏岑却不以为然,画本无罪,前朝也不是因为吴景玄一幅画就亡了的。
不过据说这副《郦妃出浴图》早已在战乱中丢失了,不曾想竟在李释手里。早知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这副画,他定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松了手,怎么着不得先扣下赏上一晚。
如今脱了手,也只能偷偷瞥上两眼了。
宁羿啧啧称叹,“这是真迹啊,没想到还真叫你找着了。”
李释笑道:“老爷子要看,自然得给你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