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这才发现空气之中弥散着一股皮肉燃烧过后的焦臭味,而被羽林军围在中间的,隐约是个人形。
楚太后显然也受了惊吓,脸色发青,由着小天子哭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差人把小天子抱过来,好生安抚着。
这天看样子是祭不下去了,孤儿寡母都吓得不轻,一时间场面全凭宁亲王撑着。李释对着哭成泪人的小天子皱了皱眉,挥挥手道:“护送陛下回宫。”
等御驾由羽林军护送走了苏岑才走上前去,冲李释行礼道:“王爷。”
李释从轿辇上下来,在苏岑陪同下走到烧成焦炭的尸体旁。火已经灭了,但浓烟还未完全散去,隐约可见尸体呈蜷缩状,身上的皮肉基本烧尽了,甚至能看见一小截烧的漆黑的腿骨。死者口大开,看得出来死的时候很痛苦。
苏岑皱了皱眉,“这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众目睽睽之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烧死的假不了,”李释拿着方帕子轻轻掩住口鼻,“问题是他为何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祭天当日死在天子跟前。”
李释后退了两步回头吩咐:“把礼部、刑部、太常寺、大理寺、京兆衙门的人给我叫过来。”
相关人员早已在外围等候多时,接到李释传唤急忙过来,眨眼的功夫在地上跪了一片。
祭天相关事宜由礼部和太常寺协理,为首的礼部侍郎和太常少卿抖得跟筛糠一般,观礼人群里出了这种事京兆府尹自然也难辞其咎。宁亲王气势逼人,话还没出口,单是往那里一站,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了。
“谁给我个说法?”
李释捻着扳指,慢慢踱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一个个把头埋的跟鹌鹑一样的大臣,不由笑了,“谁的头低谁就没事了是吗?”
没等大臣们抬头,宁亲王一震袖子,王者气势勃然而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皇家颜面丢尽,你们告诉我谁来负这个责?!”
被袖子扫到的礼部侍郎一屁股瘫坐在地,又赶紧爬起来重新跪伏,“王爷息怒,臣罪该万死!”
众人跟着一起叩首:“臣等罪该万死!”
禁军副统领上前道:“死者身份尚未查实,不知道是否还有同伙,请王爷先回宫暂避,以防再有什么不测。”
李释脸色冷若寒川,冷冷瞥了那人一眼,当即不敢再言语。
最后还是苏岑顶着这千里冰封的寒意凑上前去,拱手道:“王爷安危要紧,陛下那边还得王爷安抚,这边查实也还需要时间,等事情一有线索定当第一时间告知王爷。”
李释面色这才缓和一下,沉声道:“这件事就交由大理寺去办,三天时间,我要知道这人是谁,目的何在,是否有同党,为什么会在祭天当日烧死在御前。”
众人立即称是。
等李释走后这些人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寒冬腊月里硬是湿透了一层内衫。礼部侍郎一站还险些没站稳,由太常少卿搀了一把才将将站住。
众人冲苏岑投以感激之色,一转头又对着张君投以同情之色。
只有张君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心里默默把苏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这位小祖宗真是好大本事,随随便便一张嘴就给大理寺接了这么大个活儿。这是什么甜枣怎么着,竟然还傻呵呵地往上凑,刑部、京兆衙门都搁这儿跪着呢,一个个的当鹌鹑是为了什么!
敢情到时候背锅领罚的不是他。
三天?三天能查出什么?
连根毛都查不出来!
正要回头去找那位小祖宗理论,只见人已经往尸体那边去了。
“苏岑你给我站住!”看人都走了张君冲着苏岑背后低喝一声。
苏岑回了回头,“怎么了?”
张君气冲冲上前,看着苏岑一脸淡定神色一口气提到胸口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最后无奈商量着道:“祖宗,你知道这是什么案子吗?御前行刺,处理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你下次再接案子前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至少给我留个请辞还乡的机会行不行?”
苏岑一脸无辜地看着张君,“御前行刺的案子不归大理寺管?”
张君一想涉及京中的大案要案,特别是有关皇家的案子,确实该由大理寺负责,苏岑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张君一锤手,差点又被这个小兔崽子忽悠了去,一脸痛心疾首,“这不是谁管的问题,观礼人群中出了刺客,京兆衙门还得负责呢,他们都不敢吱声,凭什么我们出头?再不济也得拉上刑部、都察院搞个三司会省呀,你这样一来锅不全让咱们大理寺背了吗?”
苏岑边听着张君抱怨边留意一旁两个百姓正在悄咪咪地说话,其中一人想必是看到了当时的情形,说的颇为夸张,先是那个人身上无缘无故起了浓烟,袖子腾地一下就着起来了,本来只是袖子的话扑一扑火也就灭了,结果火势来的特别快,一转眼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再然后人就冲出去了,正冲到小天子眼前,没一会儿人就烧没了。
最后那人压低声音道:“这是天罚啊,不然什么火能烧的那么快,上天降下天火警示世人,咱们大周这是要遭殃啊!”
听见一声轻咳苏岑才回过神来,对着张君铁青的一张脸勉强笑了笑:“还不见得就是锅呢,这不还有三天时间呢吗?”
“三天时间?你就是现在收拾行李赶紧走三天都出不了京畿,你还指着三天能破了案?”
“三天后王爷那边我去交代,”苏岑在人肩上拍了拍,“大人再说下去我可就剩两天半了。”
“你啊,”张君知道这祖宗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叹了口气嘱咐道:“刚刚你也听到了,这件事不管真相如何,稳定民心才是最主要的,你得保住皇家的颜面,还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才是最难的地方。这三天里大理寺全寺上下听你调遣,需要什么随时吩咐。”
“多谢大人提点,我还真有一事相求,”苏岑看着不远处烧的漆黑的尸体,“我现在需要一个仵作。”
新来的仵作名叫宁三通,据说是刚回老家的那个老仵作的外甥,动作还算麻利,没一会儿便从大理寺赶了过来,只是看着年纪不大,二三十岁的样子,一袭白袍,眉目风流,一双手更是生的细皮嫩肉,拿杆笔写写诗逗逗姑娘还行,却一点也不像能验的了尸的。
苏岑皱了皱眉,张君这是给找了个什么玩意儿?
果不其然,只见那人拿着块帕子垫着抬起焦尸的下巴看了看,又扒了扒尸体身上烧的差不多的衣服,没一会儿就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块湿帕子先把自己那双手由里到外擦了一遍。
苏岑上前问:“怎么样?”
那人头也没抬,正仔仔细细擦着指缝,随口道:“烧死的。”
苏岑:“……”
苏大人面色不愉,冷冷问:“还有呢?”
宁三通察觉到话里的不善,抬了抬头,对着苏岑冷冰冰一张脸反而笑了,“哦,还有,死者是个男的。”
苏岑:“…………”
苏岑转身欲走,宁三通总算不擦他那手了,一把拽住苏岑的腕子,笑道:“我知道你,破了好几桩大案子的新科状元嘛,我仰慕苏大人已久,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能过来一睹苏大人风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