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124章

下人们被问得莫名其妙,几个厨娘互相看了一眼,都默默摇了摇头。

从徐家宅子出来,苏岑想起这边离西市不远,便遣了衙役自己一个人溜达去了徐有怀的古玩铺子。

西市不同于东市,因周遭住的多是平民商贾,又没有东市那么多规矩,小商小贩多的是,卖的也多是些油盐酱醋的日用品。又因临近城西金光门,从西而来的洋商胡商多由此门而入,因而西市里也有一些异域的稀奇玩意儿。有诗云“五陵年少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说的便是西市的风光。

徐有怀的萃集轩就隐藏在这些商铺之中,左邻是个脂粉铺子,里面围了好些人吱吱喳喳地讨论在官家女眷新兴的一品红,右邻是个茶水铺子,说书老头正在讲新鲜出炉的祭天神火话本,什么火神祝融降下天罚,是因为有人倒行逆施、独尊擅权,苏岑叹了口气,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那个人身上?

而这间萃集轩在这中间就显得颇为怪异,左邻右舍热闹非常,就它门前门可罗雀。

可能是想取个闹中取静的好意境,只可惜静没取到,闹也闹不起来。

更令苏岑意外的是徐有怀昨天已经死了,而这店面今日竟还开着。

苏岑信步进了店里,坐店的伙计想必早已习惯了店里的冷清,抬了抬眼皮撂下一句“客官自便”,便懒得再搭理了。

苏岑随意打量了一眼店里的东西,果然如书吏所说,这店里摆着的多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连苏岑都能一眼看出来真假,单靠这些东西徐有怀养不活那一大家子人。

苏岑径直走在柜台前敲了敲桌子,问道:“你家掌柜呢?”

“死了,”伙计抬了抬头,看着苏岑不像要买东西的,直接道:“昨天烧死的那个就是我家掌柜,若是有什么东西要退要换我做不了主,现在也没人能做主了,您就当吃个哑巴亏,认了吧。”

这伙计想必也知道自家铺子什么德行,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苏岑都给他说笑了,“你家掌柜都死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谁还给你发工钱?”

那伙计低着头算盘打得噼啪响,“掌柜不在了东家还在啊,不过你也别想退货,我们东家一年半载也就过来一次,你见不到他的。”

“东家?”苏岑眉梢一挑,“这间铺子不是徐有怀的?”

“是。”伙计一点没含糊,但又接着道:“但上面还有两个东家,只是平日里见不着就是了。”

苏岑问:“这两个东家是谁?长什么样子?”

“不是,你是在我们店里买了什么倾家荡产的东西吗?”伙计总算抬起头来正眼打量了苏岑一番,“我看你也不眼熟啊?没记得你在我们店里买过什么……”

苏岑懒得再跟这人废话,拿出腰牌在伙计面前晃了晃,“大理寺办案,问你什么答什么。”

那伙计一愣,立马站起来冲着苏岑一顿点头哈腰, “原来是位官爷,我刚都是胡说八道的,您别当真,我们店里也不是每天都有人来退货的,我们卖的东西绝对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苏岑:“东家。”

“哦,东家,”那小厮恭维着,“我们这东家吧,我也没见过。”

“……”苏岑强压下一口气,“你知道欺瞒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吗?”

“大人,大人……”伙计急忙从柜台后面出来,往地上一跪,眼看着就要去抱苏岑的大腿。苏岑急忙后退一步,伙计扑了个空,急忙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上头确实还有两个东家,但每次东家过来掌柜的都把我们支开,我确实是没见过这东家长什么样子。”

看这伙计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苏岑只能摆摆手让人站起来,又嘱咐道这两个东家若再来店里,让这伙计第一时间去大理寺报案。

这么一间没什么正经玩意儿的店里却有两个神秘的东家,苏岑不禁要起疑,这两个东家到底是这萃集轩的,还是徐有怀家里那个小仓库的?

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苏岑这才听见门外不知出了什么事,平白多了好些人声,像是起了什么争执。

苏岑凑到门口看了一眼,只见门外果然围了好些人,人群中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拉着一个女眷的袖子不撒手,竭力争辩着什么。

小厮身后还跟着一青年人,用一件雪白的大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面色苍白了些,但眉目间颇为精致,竟与曲伶儿那厮不遑多让。

青年人从大裘里伸出一只玉手拽了拽小厮的胳膊,皱眉劝道:“丹青,算了。”

“怎么能算了?!”被唤作丹青的小厮看脸色都快急哭了,“这是公子辛辛苦苦画的,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被丹青拽着的那女眷也是一脸无奈,“既然是画的又不是多名贵的东西,让你家公子再画一幅就是了。”

“什么叫不是多名贵的东西?我家公子为了这幅画画了整整一个月,熬了无数个夜,还险些得了风寒,”丹青死拽住那人袖子不撒手,“我不管,你得赔我家公子的画!”

“我赔?我怎么赔?我再给你们画一幅不成?”女眷猛一拽自己的袖子,“我看你们就是想讹人,拿着副破画硬往我身上撞,我还没让你们赔我胭脂呢!”

苏岑看了一眼丹青另一只手上抱着的画卷,确实有块地方不同于墨色,平白多了一处艳红。

苏岑本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眼看着如今天色渐晚,正想着绕过人群赶回徐家,刚走出两步就听见那青年人出声道:“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我们唐突了姑娘,得罪了。丹青,走了。”

声音冷冷清清,与那一副皮相倒是相配的很,话里听不出一丝怨怼,倒像是真心实意道歉。

丹青不情不愿地松了手,那女眷一甩袖子昂着头离去,围观的众人看着没了热闹好看,纷纷四散而去。

青年人要从丹青手里拿画,“扔了吧。”

“公子……”丹青拧着眉哀怨一声,把画在怀里抱紧了,舍不得真给扔了去。

青年人兀自叹了口气,“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干嘛?”

苏岑停了步子心里稍稍一动,在旁人看了画不过就是一幅画,只有真正画它的人才知道当初在画里倾注了多少心血,这青年人说着要扔,只怕心里也是颇多纠结。

但画脏了就是脏了,作画的人更看不得自己作品上有一丁点瑕疵,换了是他也会把画扔了。

无端就想到了自己当初那副墨竹图,如果不是后来有人买了,他只怕也是宁肯撕了也不会卖给出十两银子的那人。

苏岑回过身来冲那小厮道:“把画给我看看。”

丹青一愣,目光去征询自家公子的意见,那青年人也抬头看了看苏岑,稍一会儿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画还没有装裱,只有薄薄一层画纸,苏岑背着风一点点展开,看到画时不由一愣:“《疏荷沙鸟图》?这是你画的?”

只见画中残荷一叶,莲蓬半展,一只沙鸟栖于枝上,目视上方的一只小虫,全图用笔精细,枯荷之上叶脉斑点毫丝毕现,苏岑没记错的话,这正是前朝工笔圣手马公的《疏荷沙鸟图》。

只是如今些许胭脂沾污了画纸,与原本素雅的画风有些格格不入。

那位青年人冲苏岑拱一拱手,“鄙人不才,画作难登大雅,有碍公子观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岑摇头道,“你这画若不是没有装裱,我都要误以为这就是真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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