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小天子点到,“那在你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岑突然眸色一狠,“臣想问一问户部侍郎黄大人,你不是说堤坝不会出问题吗?为什么还是塌了?!”
字字铿锵,皆是咄咄之词。
黄庭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早已经抖得筛糠一般了,“臣……臣去年确实拨了五十万两用作徐州的修河款,堤坝怎么塌了臣……臣也不清楚啊。”
毕竟是自己这边的人,柳€€帮着开口,“可能是还没竣工,又遇上百年一遇的大雨,这才出了岔子吧。”
“去年九月拨的款,如今都七月了还没竣工,徐州堤坝是有多长,就算是从长安城修过去如今也该修完了吧!”苏岑得理不让,完全不管对面是位极人臣的柳相,“还有这什么百年一遇,徐州三面环水,又是三水交汇之地,年年大雨,修的时候怎么会考虑不到这种情况?!”
柳€€气的脸色发白,老的走了,小的也不消停,气冲冲道:“修河款下拨层层关卡,问题也不见得就出在黄庭这里。”
“不是在这里,那就是在徐州,”苏岑垂下眉目,拱手道:“臣请求赶赴徐州,调查修河款以及堤坝修筑事宜。”
满座皆惊!
徐州现在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别人这时候都是对那里避之如水火,竟然还有请命前去的?
“苏卿你……”小天子惊的嘴都合不上了,“你不留在京城帮朕吗?”
苏岑低着头继续道:“陛下英明神武,手下得力干将无数,臣不懂政务,留下也是无用。”
“朕不许你走!”小天子怎么肯轻易放过这刚拉来的左膀右臂,“你不能走,你要帮朕亲政啊!”
“若是如此,”苏岑抬眸,“臣请求辞官离京,还请陛下恩准。”
众人:“!”
“苏大人莫不是忘了,”柳€€冷冷一笑,“你自己刚刚才说过,陛下之命若敢不从,便以谋逆论处。”
苏岑没理会,自顾自伏地叩首:“请陛下恩准。”
小天子懂了,“在苏卿看来,皇叔比朕重要是吗?”
苏岑直起身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徐州的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如今他们遭受无妄之灾,总得有人替他们讨回公道。臣任职大理寺,干的就是追求真相以正礼法的差事,至于别的,臣真的不懂,也不擅长,留在长安城于陛下无益,还望陛下明鉴。”
庭中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倾佩者有之,嘲笑者亦有之,但都隐藏在心里,静静等着看小天子这亲政以来的第一件事如何裁决。
半晌之后,小天子挥了挥手,“擢大理少卿苏岑为河南道巡按钦差,代天巡狩,彻查徐州修河款事宜,以正天威。”
苏岑回去便与曲伶儿连夜收拾行装,又从下面调来了两个徐州籍的官吏作为陪同,第二日城门一开便赶赴徐州。
一路上以马代步,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昼夜不停。苏岑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每次从马上下来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大腿|内侧磨的血迹斑斑,绕是曲伶儿一样心急如焚心里也不落忍,本想找家客栈让苏岑好好歇息一下,苏岑却连进去吃顿饭的时间都不舍得,从路边买了干粮便又上马赶路。
三日后总算进了河南道的地界,几个人从马上下来稍事休息——人还撑得住,但马已经跑了一夜,这会儿已经有了吐白沫的迹象。
阴雨绵绵,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几个人躲在树下吃着被水泡发的干粮,苏岑问那两个官吏:“到徐州还得几天?”
“沿着官道再有两天就能到了,”官吏皱着眉啃已经有些发馊的干粮。这种查贪污的差事自古都是肥差,本以为这趟也能轻轻松松,不曾想这位看着文文弱弱的钦差大臣竟然这么能抗苦,他们两个大汉身子都有些吃不消了,这人怎么还能这么精神抖擞?
苏岑就着雨水食不知味地把饭应付了,起身催促:“快点,我们争取一天半赶到。”
两个官吏心道这又得是不眠不休的两天,也只能苦水往肚里咽,三两口把东西吃完了赶紧站起来。
翻身上马,正要走,苏岑突然指着官道旁另一条小路问:“这条路通向哪儿?”
另一个官吏回道:“这条倒是也能到徐州,就是山道,路不好走。”
苏岑眼前一亮:“山道是不是就可以直接穿过这座山,不用绕路了?”
“是倒是……”官吏皱眉,“可是山路崎岖,有好几处险处,如今又下了这么些天雨……”
苏岑置若罔闻,“从这里走什么时候能到徐州?”
“……路况好的话,傍晚前可至,只是……”
苏岑总算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我们走这条路。”
第128章 坠崖
山路果然崎岖异常,紧挨着路边便是悬崖峭壁,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一丈,而窄的地方仅容一人一马贴壁过去。山路湿滑,一不当心就一个踉跄,走了一半马都不肯走了,苏岑找了件衣裳撕碎了,分别裹在四个马蹄上,这才又能往前走。
一处断崖,山石塌陷,足有数丈宽,再绕回去太耗时间,苏岑咬咬牙,扬鞭催马,全力一跃,落地时距崖边仅差了几寸,平白惊起一身冷汗。
曲伶儿和一个官吏也稳稳过来,另一个官吏过来时却出了意外,本来已经到了这边,却又因崖石断裂滑了下去,好在曲伶儿手疾,将人拉住了,马却坠入万丈深渊,顷刻殒命。
那个官吏被拉上来后裤子都湿了,瘫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苏岑过意不去,又着急赶路,便想着留这两个人在这儿休整一番再走,到时候徐州城汇合就是了,等回去后论功行赏,他自然也不会刻意刁难。
瘫坐在地的官吏站起来摇摇头,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回头路了,一起走路上还有个照应。
遂苏岑和曲伶儿乘一匹马,匀了一匹给那个官吏,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
再往后走路宽阔了一些,已经有了人烟,苏岑看着山脚下被洪水淹没的田地和只剩房顶的房舍,不由皱眉,问那两个官吏:“那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官吏驱马上前道:“那就是一开始决口的曹村,北流断绝,致使河道南移,冲毁农田无数,这个村子基本上是毁了,即便洪水下去,屋舍浸泡了这么些天也没法住人了。”
苏岑又问:“这个村子看着足有百十口人,村民都去哪儿?”
官吏挠挠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苏岑点点头:“回去记得如实奏报,该有的赈款一分也不能少,都要交到村民手上。”
官吏点头称是,心里对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差大臣又多了几分好感,这些年朝堂上党争激烈,为钱为权争的头破血流,肯真正为民办事的却少之又少。他们官小,捞不到什么好处,却见惯了顶头上司如何蝇营狗苟中饱私囊,乍一见到这么位清泉般的人物,身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连吃了几天的馊干粮也觉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正出神间,忽然听到有什么轰隆一声,还没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苏岑大喝一声:“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