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260章

苏岑一脸愤懑地进了马车,心中腹诽,哪天他要真成了宁王妃,第一个一定先把祁林赶出去!

手忙脚乱地在车里穿好衣裳束好发,抬头一看,李释也正靠着绣衾闭目养神呢。心里不由又洋洋得意起来,看来这纵欲过度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听见一旁没动静了,李释抬了抬眸,点了点桌上一个挺精致的盒子。

苏岑凑过去掀开盖子一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盘糕点,都是长安城里叫得上号的,有些还都是热乎的。

苏岑随手衔了一块玉带糕,入口清甜,香而不腻,不由笑问:“你这都是什么时候买的啊?”

李释:“你睡觉的时候。”

苏岑:“……”

吃饱喝足了之后,苏岑那点儿睡意也被打消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宫门将近,突然直起身子道:“我想问你件事情。”

其实这话他昨天就想说,或者说,昨天即便李释没去宫里救他,他也是要去兴庆宫的。只是昨夜两个人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气氛正浓,他没张嘴,李释也没给他张嘴的机会。

李释睁眼看了看苏岑,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问吧。”

苏岑一条腿跪坐在绣榻上,身子向着李释所在的方向倾了几分,“我想听你详细说说当年受降城之战的情况。”

李释也就是愣了一瞬,接着问:“怎么,跟你的案子有关系?”

苏岑点头,“田平之被害就在受降城之战前后,他只是一个入京赴考的仕子,却牵连了几方势力要杀他,甚至还牵扯到宫中人物。我现在也不确定这两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所以才想听你详细说一说,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中的关联。”

这话问的有些僭越了,李释身为一个王爷,根本没必要陪他操心这种小案子。但李释也就仰头回忆了一番,接着便不紧不慢道来:“那时候新岁刚过,京中突然传来消息,父皇病重,召我紧急回京。经过多年对抗,突厥主部大势已去,边关情况尚且稳定,我确实也没有继续待在那里的必要了。当时是正月底,军队还在关外,我带了一队人取道受降城入关。当天夜里,我们驻扎在受降城外三十里的河滩上,没想到突厥剩余的部落突然集结,大举进犯大周边境。”

“突然进犯?”

李释轻轻捻了捻手上的扳指,“当时的情况确实有些反常,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突厥属于游牧民族,每一个部落都有自己的首领,时常因为领地和水源问题内部争斗。当时他们最大的部落阿史那部已经是七零八散,其他人当时应该正忙着哄抢阿史那的地盘和推举新可汗,没想到他们怎么就突然就团结一心起来了。”

苏岑眉头紧皱,时至今日回想起来他仍能感觉到不寒而栗。大军压境,而李释仅带了那么一小队人马,数十倍乃至数百倍的兵力压制,好些人估计看一眼腿就已经软了。

苏岑伸手去握李释的手,指尖冰凉,“为什么不走?”

打胜仗不容易,但在图朵三卫护卫下逃出去还是很轻松的。而且他身负圣旨,就算真走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他为什么不走?

李释后仰在坐塌上轻轻闭了闭眼,温暖敦厚的掌心在苏岑手背上拍了拍,“我走了,身后的百姓怎么办。”

明明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岑心里却猛地抽痛的厉害。

大周立国之初为了休养生息,主张不修筑长城,因此边界不明,好多大周子民都在关外安居。也正因为少了这道防线,受降城更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旦失手,突厥入主中原就此一往无前,后果不堪设想。

他以前总怪李释视人命为草芥,这一刻却突然希望李释能自私一些,不要那么胸怀天下,不要总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可他早已用事实给了他答案。

所以李释在回京的路上毅然抗旨,退守受降城,与身后的大周子民共进退。

这一守就是一个月之久,错过了与自己父亲的最后一面,还错过了什么……只怕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宫门将至,李释适时停了下来,将一应艰难困苦和严霜冰雪都截了下来,冲苏岑道:“对你有用吗?”

苏岑咬着牙关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我晚上再过来”,逃也似的掀开车帘走了。

苏岑掐着点到了大理寺,点完卯便直奔大牢,要提审昨天从宫里带出来的小太监。

小太监经过一夜休整,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也有了力气狡辩,一口咬定自己的手是帮楚太后修剪花草伤的,从来不认识什么小六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伤口断口锋利,绝不是什么修剪花草伤的,而且新鲜依旧,明显是近日才成的。可是断指没找到,就好比少了一层证据,苏岑甚至找了章何过来指认,奈何人还是撒泼耍赖,死不承认自己当初传过那道密旨。

狱卒们一个个面露为难之色,好不容易抓到的人,却死活撬不开嘴,换了谁守着这么一块铁疙瘩都得上火。

只苏岑平静地坐在牢房的案桌之后,沉寂片刻,突然道:“用刑。”

狱卒们俱是一愣,连那个太监也猛地抬起头来。苏大人不尚刑已成了大理寺里潜移默化的规律,不曾想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太监破了例。

狱头第一个回过神来,俯身问道:“大人,用什么刑?”

苏岑眼里的寒光倏忽一闪,“拶刑。”

所谓拶刑,便是将几根寸长的圆木棍与绳索相连,套于五指之间,通过拉扯绳索,夹紧受刑人的手指。

听见苏岑吩咐狱头立马眼前一亮,平时这套刑罚多用在女刑犯身上,苏大人用在这小太监身上,一来是嘲讽他不男不女,二来又能唤起这太监的断指之痛。十指连心,他既然断过一根,就不怕回忆不起来。

果然刑具一拿出来那小太监就打了怵,拉扯着嗓子指责苏岑严刑逼供。苏岑一个眼神下去,立即有两个狱卒上前把两只手按住,只是撕开绷带便已经让那小太监呲哇乱叫起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既然自己都不珍惜,也怪不得别人了。”苏岑冷冷说完,毫不犹豫地抄起一支令签扔了出去。

牢房里顿时响起鬼哭狼嚎的哭叫声。

这些狱卒们原本以为苏岑不尚刑是因为年纪轻,看不惯那些血腥场面,却见苏岑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刑的小太监,冷冰冰的目光看的人心里发寒,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太监疼的几近抽搐,指尖充血发紫,指缝里也已经血肉模糊。

眼看着呼声渐小,小太监渐渐不支了苏岑才喊了停,亲自下来蹲在小太监身前,“小六子是谁?”

小太监嘴唇颤抖,一对上苏岑的目光就打了个寒颤。昨日的断指之痛太过锥心刺骨,今日这拶刑却像是要把他十根指头全部折断,而且从苏岑眼里,他看不到一点留情的余地。

那小太监不过愣了一瞬的功夫,苏岑已经起身,“继续。”

“我说!我说!我说!!!”小太监立马拿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去拉苏岑,五指弯曲不得只能用掌心去拦,生怕苏岑一走,他就得继续受那钻心之痛。

保命有什么用,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苏岑懒得再问一次,目光往下一扫,小太监立马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小六子是我,我就是当年给他们传话的那个小六子!”

苏岑冷冷垂眸看下去,“是谁让你传的话?”

“是……”小六子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是……先帝……”

第195章 缺口

大理寺大牢

正当饭点,狱卒提着饭桶挨个儿牢房分饭,走到最里间两间牢房,不由愣了一下,问身边的人:“这间什么时候住的人啊?”

身旁那个狱卒也有几分疑惑,看了看牢房里的人,只见那人垂着头窝在墙角,蓬头垢面,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可能哪个大人抓进来的吧,别管了,快点把这些分完,咱们也好去看苏大人审犯人。”

一听到苏大人审案,之前那个狱卒也瞬间来了精神,再不理会多出来的那个人,急匆匆分完了饭就走了。

等人一走,角落里那个装睡的人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亮如许,对着隔壁的人一笑,“仲佩,我装的像不像?”

“自己找罪受,”柳€€轻声哼了一声,走到牢门前端起分发下来的牢饭,靠着拦木坐下来慢慢吃着。

“这大理寺的伙食还挺丰盛,”崔皓端着碗紧挨着柳€€坐下来,“还有肉呢,你看。”

柳€€默默挑拣着碗里的白菜叶,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仲佩,你看看我啊。”

几分示弱,几分委屈,终于让柳€€有些无奈地回过头来,崔皓眼疾手快,衔起一筷子菜放到了柳€€碗里。

柳€€低头,怔怔看着碗里凭空出现的肉片,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下筷子了。

说到底别扭的是他自己,既不忍心把人赶走,又不想让人看见他最不堪的样子。所以究根结底是在跟自己置气,怪自己不争气,做不到绝情又放不下身段,才这么不上不下的卡着难受。

“你吃,快吃啊,”崔皓举着碗对柳€€示意了一下,埋头扒了两口饭又道:“你不用管我,我以前家里穷,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吃这些都算好的了。”

柳€€默默把那块肉片吃了,细细咀嚼咽下去了才轻声道:“我以前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崔皓一愣,转而又一喜,柳€€这总算是肯搭理他了,接着喜笑颜开道:“那不一样,你毕竟长安城里的好日子过惯了,乍吃这些肯定不适应。”

过了会儿埋头笑了笑,轻声道:“在我眼里,你就是那金枝玉叶的菩萨,我愿意把你放在心头尖上供着,捧着,见不得你吃苦受累,你一委屈了我就抓心挠肝地难受,比我自己受了委屈都难受。”

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还是探花呢,说的什么,狗屁不通。”

崔皓也跟着笑:“自然比不过你状元及第。”

提到状元,柳€€眼里黯了黯,但又转瞬隐藏起来,“花言巧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呢。”

崔皓低下头小声且认真道:“那我早就中毒已深,无可救药了。”

正吃着饭,不远处一声哀嚎,柳€€筷子一顿,刚夹起来的菜叶子又掉回了碗里。

“估计是苏岑审案子呢,”崔皓往外看了看道,“听说他把那个六指抓回来了,只要等他招供了,就能证明你是受人所迫了。”

柳€€点了点头,重新夹起之前掉了的菜叶子吃了,才轻声道:“苏岑他挺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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