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 第264章

曲伶儿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说与不说在于我,当初我不说是想留作最后的筹码,万一我被抓回去了,但我没有把秘密泄露出去,他们说不定还能留我一条命。可是现在有你,有祁哥哥了,我也就不怕了,到时候他们要抓我,你会救我的,是吧?”

苏岑冷冷道:“我现在自身都难保。”

曲伶儿不由苦笑,“你就不能哄哄我嘛。”

苏岑在曲伶儿搅作一团的手指上拍了拍,端起凉透了的茶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冲人道:“伶儿,不用。”

刚走出两步,只听曲伶儿在身后道:“王爷一直带着的那个扳指,陆逊手上也有一个。”

两个人在茶馆里待到接近天黑才出来,曲伶儿低着头不再说话,苏岑则是觉得脚步虚浮,像是经历了一场荒唐的大梦,一朝醒过来,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所有的一切都清楚了。

关于暗门,关于陆逊,关于田平之,关于先帝,关于……李释。

曲伶儿跟着身后问:“苏哥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宵禁将至,大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苏岑突然在道路中间停了步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今天大理寺还没有动作,张大人应该是想明天早朝上上书请罪。我犯的错,不能连累了张大人。”

曲伶儿脸色一白,“那你会怎么样?”

苏岑却像是没有听见,接着道:“教唆柳€€自杀的那个人十之八九就是陆逊,据那个囚犯交代,崔皓应该是自己撞开牢门跑了的,他能去哪儿?他又想干什么?”

“苏哥哥……”曲伶儿急得快要哭了,事到如今苏岑竟然还在想着那些案子,他不应该赶紧去兴庆宫,求求王爷,把事情给他担下来吗?

苏岑抬头看着快要关闭的坊门,突然回头拉了曲伶儿一把,“你跟我走。”

苏岑不是回家,也不是去的兴庆宫,而是拉着曲伶儿又回到了太傅府门前。

而宁三通还在门前站着,像是特地在等着他。

苏岑上前一步,也不含糊,直接道:“人都走了?”

宁三通轻轻点了下头。

京城中暗藏的暗门人员众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全部撤出城去,他们在京城中一定还有落脚的地方,只是苏岑之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就是太傅府。

“我在陆家庄时听陆逊说过,他们还有一枚隐藏的棋子,说的就是你吧?”

宁三通无奈一笑,“是我,也不是我,应该说是整座太傅府吧。那位当年对老爷子有恩,这份恩情,我们必须还。”

“所以当初祭天案时你就接近我,后来又引我去查田平之的案子,设法把封一鸣赶走,还有你那什么仵作师父,也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吧?”苏岑抬手按了按眉心,“我现在不知道你跟我说过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还是说……都是假的。”

宁三通轻轻一笑:“我说我欣赏你是真的。”

苏岑冰冷回道:“我只怕担待不起你这份欣赏。”

“这次之后我们与陆逊之间就算还完了,日后他或富贵,或潦倒,都与我太傅府无关,”宁三通叹了口气,“这次是我们太傅府欠你一次,这里我给你记下,你随时可以来找我讨要。”

“现在就要要回来,”曲伶儿怒不可遏,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宁三通的衣领,“苏哥哥你说,怎么处置?”

苏岑却是轻声道:“伶儿,放手。”

曲伶儿一脸震惊地回头看了看苏岑,见人目光坚定不像玩笑,这才不情不愿松了手。

“记住你说过的话,”苏岑又看了宁三通一眼,兀自转身,“伶儿,走了。”

曲伶儿又狠狠瞪了宁三通一眼,这才跟了上去。

走出几步,只听宁三通在身后喊道:“我还送了礼物到苏兄府上,以表诚意。”

苏岑再没回头,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两个人赶在宵禁之前回了家,一进院门苏岑就察觉出几分异样来,平日里这个时辰阿福都是忙里忙外筹备晚饭,今日院子里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曲伶儿几步上前,把苏岑护在身后,同时从后腰掏出几枚蝴蝶镖以做防备。

没等两人动作,已经有人从房里出来了。

当头的那个正是阿福,只是脖子间还架着一把匕首,欲哭无泪地看着苏岑,“二少爷,救我……”

苏岑眼神轻轻一眯,把视线移到阿福身后之人身上,缓缓道:“崔皓。”

第198章 亏欠

苏岑瞬间明白宁三通说送给他的礼物是什么了。

他现在确实想要找到崔皓,却不是用这种见面方式。

苏岑皱了皱眉,“你把阿福放了,这件事与他无关。”

“仲佩死了!”崔皓一双眼睛充斥着血红,那双手上也是血迹斑斑,以至于摇摇晃晃抖得厉害,已经在阿福脖子上留下了好几道血印子。

阿福当真欲哭无泪,傍晚他准备晚饭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开了门后却又没见着人,只余下一个大箱子放在门口。他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个大活人,捆得严严实实的,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二话没说就把人给放了。

结果那人反手掏出一把匕首把他给劫持了。

这不就是二少爷给他讲过的那什么先生与狼,农夫与蛇,吕洞宾与狗的故事嘛?!

都怪他当初听的时候打瞌睡,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下场。

“柳相的事我也很难过。”苏岑沉声道,“但你不能就此迁怒于他人。”

“你说过你会帮他的!”崔皓目眦欲裂,眼底猩红的像要滴出血来,“你说你会帮他他才会把事情都告诉你,你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进来把仲佩害死了,苏岑,谁都可能是无辜的,但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阿福一听见这个人要对自家少爷不利,情急之下一挺身子,“二少爷,你别管我了,你快走吧!”

脖子上当即又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崔皓!”苏岑急忙道,“柳相的死我有责任,但阿福是无辜的,你要找的无非就是我,你把他放了,我跟他换!”

“苏哥哥!”曲伶儿急忙在身后拽了苏岑一把。

苏岑轻轻在曲伶儿手上拍了拍,“他不会杀我的。”

曲伶儿纠结一番终是松了手,苏岑一步步上前,等到与阿福面对面站着,慢慢抬手把崔皓的刀刃移开几分,对阿福一点头。

阿福脚上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下一瞬崔皓一把把阿福推开,刀尖直冲着苏岑刺下来!

苏岑竟也不闪不避,眼睁睁看着刀尖落下来,最后停在据他额心半寸之遥的地方。

曲伶儿和阿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不会杀我的,”苏岑直视着崔皓,“你还指着我给柳相平反,我要是死了,柳相就白死了。”

崔皓愤恨地咬了咬牙,他是真想把这一刀刺下去……可他不能,那个逼死仲佩的人还没抓到,仲佩身上的罪名还没洗清,苏岑如果死了,这些就没人再会去查了。

“我们能进屋去谈吗?”苏岑道,“在这里万一被别人听见看见了,只怕对你不利。”

崔皓看了一眼没关的院门,甚至还能听到隔壁院落里嘈杂的人声,知道苏岑说的确实不假,这才调转刀口,把匕首重新架到苏岑脖子上,“走!”

房间里已经黑透,等所有人都进来,阿福掌了灯,崔皓挟持苏岑坐在一处角落里,两面靠墙,防止有人背后偷袭。

“陆逊对柳相说了什么?”苏岑率先出声打破沉寂,“柳相为什么要自杀?”

一提到柳€€,崔皓情绪瞬间又波动起来,尖厉的匕首几次贴着苏岑命脉划过,看的曲伶儿和阿福一个个心寒胆颤。

“自杀……”崔皓扯了扯唇角,却笑的比哭还难看,“他得有多绝望,才会选择自杀!”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的状元为什么由仲佩来做吗?”崔皓猩红的眼底漾着泪,狠狠吸了一口气才得以继续说下去,“因为……因为仲佩听话,他说只是因为仲佩听话他们才决定留下的他!”

崔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埋下头去笑的撕心裂肺,那些眼泪终于决堤,顺着脸庞蜿蜒而下,像两道狰狞的刀疤。再一抬头,目光陡然凶狠,“明明是他们威胁仲佩去杀田平之的,田平之阴差阳错死了之后,他们却认为是仲佩痛下狠手!仲佩已经交了白卷,就是想远离纷争,他们却一定要留下他,目的就是留一个既听话、又有把柄在他们手上的傀儡,供他们驱使!”

崔皓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满怀愤怒压下去,哪怕是被挟持的苏岑都能感觉到那种深深的绝望。若是有人告诉他他的状元之名也是来源于一场阴谋,在他金榜题名的时刻却是噩梦的开始,以他的性子,只怕都走不到这一天,早就玉石俱焚、自寻解脱了。

崔皓向后轻轻靠在墙壁上,目光总算柔和了一些,“我第一次见到仲佩时是在琼林宴上,高高在上,英姿不凡。我尊他、敬他,可等我靠近他,我才发现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风光煊赫。所以我决定了,我要爱他。”

浓浓的哀痛在愤怒之后流露出来,浓稠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本来是个与世无争的性格,却总有人去逼着他争这个那个。他知道先帝并非明君,楚太后也并非明主,可他能怎么办?他也不过是想活下去啊!他有那么多可欲而不可为,他知道有些时候李释才是对的,可他能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也曾是风采无双的少年郎,当初也有过一腔热血赴社稷的愿望,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有一官半职,为苍生请愿。”崔皓紧紧抿唇,说出来的话冰寒彻骨:“在这个朝堂上,他的才华,一无所用。”

苏岑轻垂下眼眸,“是这个朝堂对不起他,是大周负了柳相。”

“他最后总算干了一件能顺遂自己心愿的事,”崔皓眸光猛然一狠,“可我不能让他走的这么憋屈!他想要一死来保全你们,那我就拉着你们一起去给仲佩陪葬!”

苏岑眉心一蹙,崔皓现在情绪极不稳定,这件事牵扯广泛,他不能让崔皓任性妄为,安抚道:“你相信我,我会还柳相一个公道的。”

“我凭什么信你?”崔皓眸光一狠,刀口在苏岑脖子上陡然收紧,“就是你害死了仲佩!”

苏岑轻声道:“因为柳相相信我。”

崔皓嗓子一哑,手上突然就顿了。

仲佩确实信过苏岑,也曾经夸过苏岑厉害,他相信仲佩的眼光,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特意卖个破绽给宁三,再让宁三把他送回来。

苏岑知道柳相是崔皓身上那根软肋,见人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了,再接再厉道:“既然是大周欠柳相的,自然就该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柳相不会白死的。但你也得答应我,不能意气用事,正中某些人的下怀。”

崔皓皱着眉纠结了良久,最后才看着苏岑问道:“我还能信你吗?”

“明天就在柳相站过的朝堂之上,我会给一切都有个交代,”苏岑偏头看了看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你要是信不过我,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崔皓又沉默了片刻,出声道:“那明天,我要跟你一起去。”

苏岑稍稍犹豫了一番,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皇宫,要带一个大活人进去谈何容易,而且这个人还是早就该离京了的。

思考到最后苏岑却是轻轻点了下头。

片刻之后,崔皓缓缓松了手,匕首啷当落地。

其实苏岑早已经看出来了,崔皓如今早已经的强弩之末,靠那一点怒气撑着,一旦散尽根本连握刀的力气也没了。

崔皓目光呆滞地靠在角落里,小声地哼唱着什么调子,依稀能听出是北方的一首民谣。

苏岑依稀记得,崔皓是洪州人氏,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而柳€€是幽州人,邻近燕云十六州,那里的游牧民族放羊的时候就会哼着这种小曲儿。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进了长安城,就再也没能出去。

看人彻底放下戒备了,苏岑突然动作,一把抄起地上的匕首,转手扔给了曲伶儿。

曲伶儿接住匕首,身形诡谲地几步上前,瞬间便将崔皓控制在他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崔皓:“!”

情况斗转直下!

苏岑抿了抿唇,“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办到,可是我现在必须去见一个人。”

“苏岑你!”崔皓挣扎了几下,竟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恶狠狠盯着苏岑,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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