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求你护我。
一句话狠狠地砸在心口,梅庚的笑几乎狰狞,说得不错,是他犯贱,倾尽深情却成了场笑话。
梅庚声音嘶哑地问:“那你现在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楚策那双没有神采的眸子更黯,他动弹不得,便敛下眼,声音微涩,“要护我的是你,放弃我的是你,莫非我连问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他又变了个人,是梅庚从未见过的,不甘,坚强,甚至那双眼中,噙着一丝丝的希翼,如临渊蝶舞,蝶翼沁血,鲜血淋漓地盘旋,每一次挥动翅膀便滴落下猩红的血珠儿,仍旧不肯放弃,脆弱而坚韧。
“……”
梅庚没想到他竟会委屈反问,倏尔怔住,定定地说不出话,甚至连手上的力道都轻了许多。
“你……”
“我知道。”楚策打断了他的话,始终麻木的神情终于变幻,多出几分压抑着的倔强,他轻声带涩,“你怨皇室无情,可我亦…如履薄冰。”
梅庚却当他说的是当今圣上对战死的前辈们无情,楚策这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自然也地位不稳。
小皇子偏开脸挣脱开桎梏,下颌上已经印了个泛红指印,他倚着粗糙墙面,轻轻抿唇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原不想说这些的,楚策在心里苦笑,他蜷指蹭了蹭眼角,垂首低声:“梅庚,我只想好好活着。”
一句话,几乎击溃梅庚此刻全部的冷硬。
记忆再度交织重合,前生的少年也曾是如此,彼时他问:“殿下为何争储?”
回应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我只想好好活着”,为了这句话,他不惧刀山火海,为他镇守四方,无畏死生。
可最终,他未能予他海清河晏的江山,也未能挽救飘零动荡的大楚。
究竟是谁错了?
梅庚觉着透不过气,胸口压着的是浮沉尸海,是那些无辜将士亡魂的嘶嚎哭喊,无论是谁负了谁,可那惨死的将士,何其无辜?
良久良久,梅庚阖起眼,轻声道:“殿下,容臣…想想。”
想想该如何面对你,该如何…信任你。
若前生大楚山河平定,他如历代西平王镇守边疆,是否便能免去前生的惨烈收场?
梅庚放不下前世的种种,那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几乎慌不择路地想尽一切办法,让事情发展偏离前世轨道,借此来改变前生的结局。
可楚策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如今的他什么都不曾做错,若断了他争储之路,势必也断了这个弱势皇子的生路。
梅庚迫己冷静下来,功高震主又如何?他偏是要凌驾于帝王之上。若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那么皇位上坐着的究竟是谁,或许也不重要。
然而丝毫不知梅庚想法的楚策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无声地轻叹了口气,好歹今夜的目的也算达到——梅庚不再那般抗拒他。
他们之间那道染血的缝隙,总要一点点修补靠拢。
两人各怀心思,琢磨着算计对方的同时,逐渐冷静。
“那个……”楚策忽然小心翼翼地开口,漂亮清透的双眼眨了眨。
心中天人交战的梅庚也不得不暂且回神,纡尊降贵地施舍了个询问目光过去,便瞧见小皇子脑袋一歪,温温和和地道:“宫门下钥了,今日恐怕回不去……”
换言之,我睡哪你瞧着办。
轰——!
又是一道惊雷响在耳边,梅庚有些眼前发黑,他还没考虑好究竟如何相待,这小家伙便已经要登堂入室了?
不对,楚策可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少年,这小家伙自小便厉害着,连虞易算计别人都得搭上自己,可楚策当年可是兵不血刃地便登上了皇位,脚下踩着的白骨数不胜数。
他怕是早就准备要在府上过夜了。
梅庚眯了眯眼:“你早就想好了?”
“嗯。”楚策轻轻颔首,应得倒是爽快,耳尖却有些细微地发烫,染上层薄薄的红。
“……”梅庚颇为奇怪,前世楚策对他确实依赖,却从未留府过夜,莫非是今生他刻意疏远,方才如此?
他深吸口气后问道:“你就不怕我让你露宿街头?”
楚策认认真真地答:“你不会的。”
语气十分笃定。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
梅庚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反问,在楚策那充满信任的眼神下,没说出口。但他总有种诡异的错觉——仿佛在被这个小崽子牵着鼻子走?
但事实是,他还真就不会。
于是西平王冷着脸,抱着小皇子,翻了自家的院墙。
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房,将小皇子安置在就寝卧房中,再三勒令——不可踏出房门,梅庚这才准备去瞧瞧虞易三人。
然而在暗处目睹一切的秦皈并未瞧见梅庚离开便默默转身,神情复杂。
…五皇子还是个小孩,王爷此举实在…禽兽。
第二十六章 收留虞易,少年睡颜
陆执北和风溯南带人进府,惊动了苏婧,她忙将虞易安置在客房,从陆执北等人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却并未多言。
她与梅振义大多时间在西北,将梅庚与秦皈留在永安,还多亏这些兄弟在他身边,自小长大的情分,梅庚又是重情重义的人,虞易若是有事,他定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