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他忽然反应过来,楚策是个极精明的小家伙,就如方才,他想进王府,几乎毫无阻碍地便睡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小狐狸,知道隐忍,也懂得如何往上爬。
临战斩将是大忌,他为何如此狠辣,一动手便彻底灭了梅氏一族,甚至连剩下的两千梅家军都不放过。
他被恨意蒙了心,直到现在才开始反思,西夏刚刚休战,圣旨便到了西北战线,即便是楚策要杀了他这个心腹大患,为何要选这个最不该的时间?
他那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梅庚恍惚间觉着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但又偏偏隔着层云雾看不真切,就如同楚策这个小崽子,怎么都看不透。
慌乱如野草般在心里疯长,梅庚紧攥着拳,青筋毕露。
彼时事成定局,梅庚只顾着复仇,直到如今一切回到原点,从头思索,梅庚终于发觉到了不对劲。
可现在这事儿还没发生,就算是查也无从查起,梅庚脑仁嗡嗡地疼。
总不能把卧房里的小家伙拎起来,质问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苦思了一夜,梅庚脑子里乱成浆糊,于是一大早穿好了绣着金线的朝服,就把睡得香甜的小皇子拎起来,准备上早朝的路上将他也打包送回宫里去,同时在心里唾弃,宫里丢了个皇子都没动静,真怀疑这小家伙到底是不是老皇帝的种。
怀着万般幽怨,和正说话的虞易秦皈两人撞了个正着。
瞧见虞易唇角微妙笑意与秦皈僵硬的神情时,梅庚一口气憋在胸前,十分愁苦地寻思,就不该走正门!
虞易是晕着进王府的,自然没瞧见楚策,而楚策昨夜躲在墙角,也没看清虞易,一大早打照面,清隽的眼眯了眯,伸手攥住了梅庚一片暗蓝的袖袍。
“多谢。”虞易轻轻颔首,是谢昨夜梅庚相助。他隐隐猜着些梅庚对楚策的心思,还是觉着匪夷所思,毕竟楚策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男孩,又轻声道:“五殿下。”
“虞公子。”
淡如水地回了一句,楚策也不再多言。
虞易和楚策相处不多,还没熬到楚策登基就去了,自然也没什么交情可言,楚策也不在乎先前风月楼虞易的挑拨,只是无端的有些烦躁。
浮躁之余便是沉默,在心里若有所思。
虞易的容貌极美,俊美近妖,加之常年染病的羸弱之态,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梅庚前生无妻无妾,又与他行过那档子事,分桃断袖无疑,这么一想,生性多疑的楚策便不由想到更多。
于是…更烦躁。
这简直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体验过的心烦意乱,当初梅庚对他千依百顺,他也便投桃报李,二人可谓君臣相宜——当然,最后那一段是意外。
他们之于对方,必是最特殊的。
即使是临死前,梅庚对他恨之入骨,但也不曾对别人好到哪去,是以如今想到梅庚也有可能会对别人好,楚策终于开始意识到何谓独占欲。
回宫的路上楚策一言不发,介于他一向不多言多语,于是梅庚没发现半点不对劲,只思忖着以后该怎么对楚策。
那些人命总归忘不掉,可想忘掉楚策也不容易。
两人各想各的,结果还没到宫门,便遇上了不速之客。
远远瞥见那身着暗玉紫色长袍的男人,楚策和梅庚的脚步同时顿住,而后蹙眉,动作极其一致。
“这不是老五吗?这么早,是想出去,还是刚回来?”
楚砚,皇后嫡出的大皇子,还未至及冠之年便被册封太子,入主东宫。生了副盛气凌人的相貌,吊梢眼总像是蔑视,加之那毫不掩饰的倨傲尊贵,算是英俊却总显得刻薄。
从小到大都是这幅不讨喜的样,梅庚打心底里嫌弃。
楚策敛下眼,恭谨又怯懦,温声道:“太子殿下,正要去尚书堂,等太傅下了朝讲学。”
见他巧妙地绕开出去回来的问题,楚砚脸一沉,而此时宫道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上早朝的官员,瞧见太子与五皇子对峙,身边还有个崭新的西平王,当即各个面色微妙,这种场景他们大多不是头回见。
太子找五皇子茬,梅庚偏要跟他对着干,几乎每次都以太子灰头土脸地被气走为结局。
许久未见这个场景,在短暂犹豫后,所有路过的朝臣都尽量往边缘靠,路过时脚底抹油迅速走开,一个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步履生风,生怕被波及。
入朝不满两年的小官们则是满头雾水,实在不知平日拽得二五八万的大人们怎么见了鬼似的。
“太子殿下在这啊——”
一道悠扬声音传来,身穿月白银线蟒袍的年轻男子揣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玉冠束发,容貌颇为俊逸,唇边笑意不深不浅,春风拂面,不同于太子的目空一切,而是极度的内敛。他瞥向楚策和西平王,调笑道:“五弟还是那般粘着西平王,叫为兄的情何以堪?想必昨夜是去寻王爷了。”
这话说得亲近,可听着却刺耳。
于是过道的人脚步更快,心道这下好,洛王殿下也掺和进来了,谁不知道四皇子洛王向来跟太子不对付?
梅庚眉梢微挑,他可太知道这两位各怀鬼胎的殿下,洛王这话听着像是为楚策解围,实际上却是给了太子发作的由头——夜不归宫,有违宫规。
都是老把戏了,这一唱一和的,怕是要抢说书的生意。
眼瞧着前世两个败军之将在眼皮底下明枪暗箭,梅庚磨了磨牙,还真有种想把这俩再送回阴曹地府的冲动。
第二十九章 下定决心,早朝争执
三个男人加上一个少年,气氛诡异且僵硬,无论楚砚和楚洛出身多高,但与梅庚相比气场便弱了大半。
但梅庚毕竟不能当众杀了这两位皇室的殿下,他睨了眼垂着头的楚策,心想你跟我来劲儿的本事哪去了?
“五殿下昨夜确实不在宫中。”梅庚伸手拍了拍楚策的肩,像是安抚,又似笑非笑地道:“倒是两位殿下,弟弟丢了都不知,想来若是太子或是洛王整夜不归,整座皇城都要惊动起来四处寻人了。”
明着讥讽,梅庚向来如此嚣张桀骜,太子当场便变了脸,冷笑道:“好个西平王。”
他一顿,忽而面色又变为讥讽,存着几分幸灾乐祸,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