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怀中人忽地攀上了他的肩,将脸颊埋在了自己胸口,梅庚也因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而微怔片刻,旋即便听闻楚策压抑着什么的哑声:“你……还愿信我?”
回应他的是梅庚赫然深邃下来的眸光与沉默。
“小策。”梅庚忽而唤了句,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是我错了。”
“起兵造反,辱你伤你,是我错了。”
“那日姜戎在城墙上,当着我的面杀了城中百姓,威胁我退兵,否则便要屠城。”
梅庚眼底涌上阴鸷,又闭了闭眼,缓缓续言:“不在其位,不知其苦,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束手无策,那时便想,被逼至绝境的你又该怎么应付他。”
衣襟被温热液体打湿,梅庚安抚性地拍了拍楚策清瘦的脊背,睁开眼,眸底是疼惜,也是无奈,“你下了好大一盘棋,给所有人留了活路,甚至是我,可我就是计划中的疏漏,大开杀戒,枉费你一番心意。”
梅庚曾走入死胡同,拼命用仇恨折磨自己,真正放下时,才能明白彼时的楚策身处何等困境。
“不是,不。”楚策竭力压抑哽咽,却还是能听出颤音,“是我为天下放弃了你。”
“那又如何?”梅庚无奈单手捧起了少年的脸,果真见他眼眶泛红,轻叹着一笑,“你做得没错,从来都没错,瞧,老天都舍不得你这位明君,将你送了回来,也让我有机会补偿你,但是……”
梅庚撑起身来,将人也揽入怀,替他理了理松散的素白里衣,敛着眼轻轻笑道:“说到底你欠了我母亲与西北军的性命,杀了你我又舍不得,不如便以身偿债,如何?”
楚策怔怔地望着梅庚近在咫尺噙笑的容颜,他不再阴沉压抑,仿佛刹那褪去冰霜,春回大地,恍惚间,依稀瞧见了昔年的西平王世子,桀骜不驯,张扬恣意。
湮灭在仇恨与时光中的少年回来了。
有人在过往中曾独自许下矢志不渝的誓言,即便曾迷失本心,仍愿为爱从岁月中将之拾回,从此无论黄泉人间,再不是踽踽独行。
——
西平王荣耀还朝,战功赫赫,文武百官皆在宫门前迎接,独独淮王殿下称病未至,朝中众说纷纭,或是以为避嫌,或是以为二人有所嫌隙,但总有知内情者。
例如陆执北。
还朝当日事物冗杂,梅庚却大半夜入太尉府找他讨药,瞧他行色匆匆之态,陆执北便猜着了些什么,次日早朝还不见西平王与淮王殿下,陆执北便更为肯定此事。
多年来修成正果,做兄弟的自是同喜,陆执北当日便寻了风溯南与虞易,备下贺礼送入了淮王府,奈何西平王与淮王殿下在卧房中不曾踏出一步,三人便被请入了待客偏堂,瞧见了神色淡淡的幕僚柳公子。
淮王殿下一晌贪欢病倒,淮王府的事物便只能交由柳长诀处理,以及被刘管家送来的西平王府公文。
柳公子向来漠然的神色此刻阴云密布,见三人备礼而来,淡淡道:“西平王还朝,礼怎的送入淮王府来了?”
风溯南笑眯眯地道:“这可不是给梅庚的,这礼乃是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送。”
“……”柳公子眉目间的乌云又多了几层,眼看便要打雷下雨,掀唇冷笑:“哦?”
风溯南一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陆执北和虞易交换了个眼神,前者满目疑惑,想不明白风月公子为何发难。
虞易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满是公文的桌案,心下了然——淮王殿下与西平王逍遥快活,着实苦了柳公子。
被扫地出门的三人站在淮王府门口,风溯南心有余悸,旋即斩钉截铁道:“这个柳长诀,不是喜欢梅庚,就是喜欢淮王。”
陆执北肃然起敬,颇为赞同道:“还,有些道理。”
“……”虞易不是很想搭理二人,敛了敛广袖施施然地下了台阶,“你们便在此继续守门吧。”
就柳长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性子,无欲无求恨不得四大皆空,只差堕入空门剃度修行,还能喜欢上谁?
恐怕他那个弟弟从乱葬岗爬回来的可能性更大些。
——
全然不知此事的西平王正喂淮王殿下用膳,两年多不曾动过手仍旧熟稔非常,喂完了便唤人将餐具拿下去,搂着吃饱喝足的淮王殿下逗弄。
但楚策不是个荒淫无度的王爷,他拍了拍腰间那条手臂,“该办正事了。”
“嗯。”西平王懒散应了一声,便将人往榻上摁,准备办正事。
楚策一惊,瞥了眼外头晴好的天色,护住了衣带不许扯,“青天白日的,你莫乱来。”
谁料梅庚索性拽开了宝蓝长衫的衣襟,笑意盈盈,俯下头吻了吻小家伙的侧颈,“白日宣淫才有意思,听话。”
似乎是瞧出楚策意图反抗,梅庚索性扯下腰带捆了那双手,另手顺势放下床帷,层叠帷帐遮了日光,昏暗床榻自成天地。
为了等小家伙长大,他忍了这些年,一朝开荤,连书房都不顾及,还在意青天白日?
胡闹数日,梅庚才恋恋不舍地放过了筋疲力尽的淮王殿下,披上锦袍,衣冠楚楚地去朝南坊赴约。
听闻西平王总算从温柔乡中抽身,风溯南便在朝南坊摆下宴席,美名其曰为西平王接风洗尘。
陆执北和虞易自然赴约,三人到得早些,梅庚姗姗来迟,刚一进门便被罚了三杯酒。
数年未见,风溯南近乎垄断永安半数商路商铺,陆执北也已被安排进兵部任职,年初时虞致壬病逝,虞易继承侯府,如今已成了永定侯。
挚交再见,并无生分,推杯换盏间,熟络寒暄,插科打诨。
本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前世惨烈万分,如今见他们活生生地在眼前嬉闹,梅庚眼底便满是笑意。
“哎,梅庚。”风溯南端着酒杯,已有微醺之态,“怎么不带你家小殿下出来?”
提及楚策,梅庚眼底顿现柔和,轻缓笑道:“小策还在府中睡着。”
“柳长诀也在淮王府?”风溯南忽而正色。
梅庚颔首,便见风二少猛地一拍桌案,气吞山河:“梅庚!我跟你说,这些年柳长诀日日在小殿下身边晃荡,你可要小心他。”
梅庚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言下之意,一时哭笑不得,“是我亲自上门,求着人家这些年保护小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