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 第14章

大梁民风开放,除夕夜街上灯火辉煌,各种新奇的玩意满街都有,虞清撒欢地玩,一直到快天亮才回府,父亲即使知道了,也并不会责罚他,只是说他几句,母亲还会端了好吃的桂花甜汤给他,问他玩的累不累。

那时候的他,从来不知道忧愁是什么模样,也从未想过等他回家的父母会离他而去,更没想过,他会被困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宫殿。

夜风轻轻拂过,带来一阵凉意,虞清沉下眼眸,拢紧了披风,站起身来,走到那颗桂树下,将杯中酒慢慢倒在地上。

“父亲,母亲,虞家的仇,问雪一定不会忘记,终有一日,我会把属于虞家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乾丰四年,三月初十,皇上下旨册封皇二子孟翊为太子,赐居东宫。

孟言坐在重华宫的角亭里,剥着枇杷吃,满脸的不耐烦,“圣旨下了后,凤仪宫就没消停过,一波一波的人赶着去道贺,我看我那母后的腮帮子都快笑僵了。”

虞清坐在一旁,替他看一篇文章,听到孟言说完,他指着文章道:“方先生是要你们以‘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写一篇策论,其主旨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写的有些浅显,是普通人家的思想,殿下身为皇子,应当站在大梁国的立场上来看问题。”

“我二弟封了太子,你怎的没反应?”孟言皱眉看一眼文章,问虞清。

虞清道:“大梁看中嫡庶尊卑,他是嫡子,被封太子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何不与他合作,岂不是易如反掌?”孟言斜着眼看虞清。

虞清将文章收起来,也看向孟言,微微挑着嘴角,“怎么,大殿下是对自己没信心吗?还是,对虞清没信心。”

孟言笑笑,“我只是觉得,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到时候会让你白费了一番心思。”

“心思有没有白费,也要等最后才知道。”虞清饮一口茶,目光投在空中,若有所思道,“再过几日,就是皇太后的忌日了。”

孟言一愣,算了算日子,“不对啊,我之前虽在越州,但是皇祖母的忌日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她当初不是病重后耐不住暑热才去的吗?”

“三伏天去的那位是皇上的嫡母,我说的是皇上的生母,先帝的敏贵人。敏贵人信佛,灵位供奉在城郊的云山寺,每年三月十九,皇上都会自己出宫祭拜她。”

“我二弟三弟可知道这事?”孟言问。

虞清道:“自然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只会当做不知道,先帝的敏贵人去的早,他们二人从小在皇太后身边尽孝,怎么会去记一个不相关的人。”

孟言心里一动,暗自有了打算,看着虞清的模样,忍不住就想招惹他,便问:“那你如何记得这么清楚?”

虞清脸上浮现出一丝鄙夷和愤恨,转瞬即逝,他冷哼一声,自嘲道:“做了那个人这么多年的正妻,也不能白做了。”

他说话声音苍凉,在这初春的季节里,让人听了心里发凉,孟言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捉弄,他抓了一把枇杷放在虞清面前,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虞清有些意外,“哦?大殿下这是长进了?”

“进宫好几个月了,耳濡目染的多,又得你教诲,自然要长进的,我可不想来日对孟翊那个臭小子俯首称臣,再说……”孟言朝着虞清嘻嘻一笑,“我对你有信心。”

十五岁的孟言明眸皓齿,笑起来眉眼弯弯,满身的少年意气,虞清看着,不禁想到了他自己的十五岁,心里无限感叹,语气也不由得缓了下来,“你肯长进是好的,只是你那个父皇心思很深,疑心又重,万事小心。”

“我知道,别说这些了,你尝尝这枇杷,甜得很,皇后赏赐下来的,我一颗都没吃,特意给你带来的。”

黄橙橙的枇杷,一个个浑圆饱满,是春日里勃发的生机,虞清捡了一颗,扒开皮尝了一口,确实很甜。他看一眼吃的开心的孟言,忍不住道:“你回去记得重新写一篇文章,我要是你先生,这样的文章交上去,肯定罚你们一天不许吃饭。”

“你不是我先生吗?你之前答应过教我功课的。”孟言耍赖似的叫,“虞先生?”

虞清横他一眼,“大殿下谨慎称呼。”

孟言不以为意,嬉笑了几声,又给虞清剥了好几个枇杷,直到三更的打更声在宫巷里敲响,孟言才离开重华宫。

三月十九日,孟言一早给南书房告了假,他称病逃课是常事,所以并未有人放在心上。

云山寺位于云山半山腰上,青白色的建筑,不太起眼,无论面积还是香火都比不上皇家寺庙上元寺。孟言带着兴儿先一步来了云山寺,向主持表明自己的身份后,询问到了敏太妃的灵位。

一块不起眼的檀木灵牌,单独放在一间禅房,孟言走进去,就闻到一室的檀香味。檀香静心安神,充斥在这种氛围下,孟言也不由得受到了一些感染,他看着灵牌上敏太妃的谥号,恭敬地跪下来,上了一炷香。

他道:“皇祖母,孙儿来看您了,来晚了还请您千万不要生气,孙儿们一切都好,父皇也好,皇祖母不用挂心……”

他上完香站起身,刚将香插/进香炉,禅房的门忽而被人推开,孟言回头去看,皇上穿着常服,站在门口,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孟言露出一瞬的惊讶后,忙跪下来请安,“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已在门口将他刚刚的话全听了进去,董怀扶着他走进来,皇上看着孟言,沉声问:“你怎么在这?”

孟言恭敬道:“今日是皇祖母的忌日,儿臣前来尽一份孝心。”

“你的皇祖母是敦孝仁皇太后,忌日是七月十七,你来这里尽的什么孝心?”皇上语气低沉,听不出来情绪。

“那是儿臣的嫡亲皇祖母,可这里的才是儿臣真正的皇祖母。”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怒道,“竟敢私自打听朕的行踪,还敢对皇太后不敬!”

天子发怒,董怀和禅房外面候着的僧人吓得一震,慌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孟言俯着身子,不卑不亢道:“父皇息怒,儿臣的母妃早年时曾有幸得过敏皇祖母的恩惠,所以一直记挂在心,皇祖母薨逝的时候,母妃虽远在越州,也伤心了好几日,之后更是每年忌日都会祭拜皇祖母。母妃也时常告诉儿臣,皇祖母是慈爱仁善之人,教导我要像尊敬嫡亲皇祖母那样尊敬她。今日是皇祖母忌日,母妃身在宫里不方便祭拜,听闻皇祖母灵位供奉在此处,才要我来尽一份孝心的。儿臣想着,嫡亲皇祖母受所有人的牵挂和思念,可是敏皇祖母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里,心里肯定孤独,儿臣无缘见她一面,今日来上一炷香,也算表了儿臣的一份孝心。”

孟言说罢深深嗑了个头,“儿臣真的没有私自打探您的行踪,也没有一丝不敬嫡亲皇祖母的心!还请父皇恕罪!”

孟言一席话说的真挚诚恳,情真意切,言语令人动容,皇上面色缓和了许多,却还是带着一丝狐疑看着孟言,“你当真不是知道朕要来,所以故意等着朕吗?”

“儿臣确实不知。”孟言道,“或许是因为儿臣与父皇没有见过几次面,心中对父皇仍有些畏惧,若是知道父皇会来,儿臣当然会回避。”

他说的这话言语里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不满的情绪,若是皇上平时听了,定然会不高兴,可此情此景,听着这样的话,皇上心中不免浮起了些许愧疚。

眼前的儿子已经十五岁了,再过两年便长大成人可娶妻生子,可是自己从来没有抱过他,时隔十五年,父子才第一次见面。

皇上定定看了孟言好一会,道:“起来吧,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只是逃课这种事以后不许再做了,本来功课落下的就多,还三天两头逃学,成什么样子!”

“是,儿臣知罪。”

董怀见皇上消气了,忙上前准备檀香,预备伺候皇上祭拜,皇上却道,“孟言,你来给朕点香。”

孟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露分毫,上前点了三支香,恭敬递到皇上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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