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转眼就到,云献带着三秋一块去赴约。马车上,三秋看起来很紧张,总不自觉的抚摸脸上的胎记。他在府里的时候,因为大家相熟,并不如何,但一出来,他就又故态复萌了。
云献放下茶杯,看向三秋。三秋有些颓败的低下头,“公子,我……”
“你打算一辈子都不见人吗?”云献道:“打算一辈子都蜗居在那个小院里,你师父,福康福泰,他们可不会一直待在那个小院里,到那时候,所有人都走了,你怎么办??”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三秋没有说话。
云献道:“脸上有胎记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该受欺负的理由。若有人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你自立自强起来,旁人的闲言碎语又岂能轻贱的了你?”
见他有些动摇,云献接着道:“你以后是要给你师父做事的,代表的是你师父的颜面。若你还这般唯唯诺诺的,会叫人轻视你师父。”
三秋面色微变,拳头紧紧握着,“公子,三秋明白了。”
云献对于三秋的表现还算满意,起身道:“走吧。”
马车在庄子前停下,云献下车,一个老翁引着两人往里走。庭院干净敞亮,中间铺了一道青石板路,路的尽头就是正厅。云献一边走一边打量,在廊下看见了几盆兰花。依云献来说,这几盆兰花都是难得的珍品。只是,兰花喜阴怕晒,不知道哪个下人这么不经心,竟然将兰花放在太阳底下晒。
云献走进了正厅,沈难坐在椅子上,穿着随意,不像是接人待客的样子。他正舀水浇一盆兰花,看见云献来了也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他浇完了水,叫来下人把这盆花端出去晒晒。
云献的目光不自觉的便放在了那盆倒霉的兰花上。
“你喜欢兰花?”沈难漫不经心道:“想要的话挑一盆带走就是了。”
云献没有拒绝,道:“多谢。”
“坐吧。”沈难打量着云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端献……”
“我改了名字。”云献道:“改叫云献。”
云是云献母亲的闺名。
沈难觉得他多此一举,“既要改,何不全都改了。自欺欺人罢了。”
云献很有礼貌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沈难很看不上云献这幅温良的模样,心说装给谁看。
他问道:“你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献眸光一闪,“齐王和燕王污蔑我父亲谋逆,陛下本就不喜我父亲,因而不听他的冤屈,将他下狱,致使东宫上下惨遭灭门。”
沈难放下茶杯,一双眼睛锐利,“你是觉得我很好糊弄?”
云献反问:“沈先生不相信我父亲?在您眼里,我父亲就是一个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犯上谋逆之徒吗?”
沈难一噎,冷笑道:“他仁义?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
云献态度自若,“看来沈先生很了解我父亲。”
先太子端兰洲是一个极端的无利不起早的人,他勤勉政务,是因为他醉心权术,享受权利带来的快感。他尊重嫡妻,是因为嫡妻娘家势大,有助于他。他不讨好陛下,是因为陛下本来就不喜欢他,收益远比不上回报。
他不会做任何一件多余的事,有时候云献会想,他父亲看见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瞬间就在心里列出了这个人的利弊。
正因为端兰洲的这种性格,以至于他在落难之后,没有人出手相助。
沈难很快明白过来云献是在试探他,他面色变得很难看,但是很快又把脾气压了下去,冷声道:“端兰洲到底有没有谋逆!”
云献敛了神色,“我不知道。事实上,我父亲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论一句。”
沈难面色微变。
云献继续道:“我不相信我父亲真的谋逆了。”
“怎么?他在你眼里还是个仁厚的人么?”沈难语气嘲讽。
云献轻描淡写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他要谋逆,没理由不跟我商量。”
沈难一噎,面色有些一言难尽,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你现在,查的怎么样了?”
“我没有查。”云献端起茶杯喝茶,“不管我父亲是不是被冤枉的,我都会为他报仇。”顿了顿,云献抬眼看向沈难,“沈先生呢?如果我父亲不是被冤枉的,沈先生就不管了吗?”
沈难一怔,沉默下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云献牵着鼻子走,于是有些恼羞成怒,“端兰洲有没有被冤枉关我什么事?”
云献点点头,“也是,听说你与我父亲有仇,不死不休呢。”
沈难被他堵得没办法,只好道:“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云献很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是呢,我父亲已经死了,多大的仇怨也应该了结了。”
沈难心口一抽,瞬间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道:“端兰洲……是什么时候死的?”
“五月初一那天,在长秋宫,陛下赐了一壶酒。”云献敛了眸子,心绪随着他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沈难沉默片刻,“长秋宫是他母后的寝宫,十岁之后,他就再没去过。”
云献没说话,他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他本来是想以此拿捏沈难。但眼下,他心里不舒坦极了。
沈难不知道在想什么,云献只觉得他的身形忽然没有那么挺拔了,那张漂亮好看的脸竟也变得有些苍老。
屋外阳光明媚,沈难却仿佛陷在回忆的深渊里,周身冰冷不已。
这种气氛使云献有些想念姜善,他道:“若沈先生没有旁的事,云献就先告辞了。”
沈难回过神,无心再针对云献,只是道:“日后你有难处,可以来找我帮忙。”
云献看了沈难一眼,本着我不好过都别好过的心思,云献道:“家父若泉下有知,必会感念沈先生的一番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