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只会明枪,难道不比京城的暗箭要好太多?”
赵嫣摇头,轻轻咳嗽了两声,眼前有些眩晕,赵东阳扶住了他,“大人!”
“无事,回府吧。”
赵东阳在塌前侍奉汤药,赵嫣闭目饮下了漆黑的汤药,忽然道,“今天没有放糖,怎的这般苦?”
赵东阳奇怪的抬头道,“大人,今日放的和往常一样,药五分,糖五分。”
赵夫人活着的时候说,心里苦了,口中吃什么都是苦的。
赵嫣遂放下药碗,“赵东阳,你出去吧。”
他神色沉静,赵东阳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便收拾了桌椅,推门而出。
苦涩的中药在唇齿间蔓溢。赵嫣搂紧了手中的金刀,发丝铺满了塌,轻轻阖上了眼睛,沉沉入眠。
白日风光的内阁首辅在自己的塌上蜷缩的像个被噩梦惊扰的孩童。
金刀勾去了他的神魂,梦中出现了金刀的主人。
乌追马声嘶鸣。
梦中的将军穿着铠甲,仿佛就要去了杀伐的战场。
画面一转,出现了赵茗的一张脸,过来掐他的脖颈。“赵长宁!你怎么不去死!”
梦中的场景又变了,人间的芸芸众生要推着他下阴间,阴间死在他手中的冤魂野鬼在投生路上等着食他血肉。
他不敢走投生路。
所以他没有来生。
“赵长宁,我要回西北了。”
赵嫣从梦中惊坐而起,眼瞳惊惧迷茫。
第五十一章
“大人,有人要见您。”
赵嫣披衣而起,折子点上火,卧房透亮起来。
“什么人?”
平安答,“那日送您回府的剑客。”
赵嫣蹙眉道,“我这就来。”
覆面的剑客立在厅前,眼中星火明灭,身后大敞的纱窗外月色披进来。
他对赵嫣说,“我要见陆沉霜。”
赵嫣微微一怔,道,“好。”
“大人,马车备好了。”
平安驾着马车,马车行了三里,蜿蜒上了山路,最终在一处庵堂前停了下来。
正是星夜,庵前车马稀疏,山间丛林荫庇,红墙黛瓦圈住了一个个鲜活女子的一生。
“佛门净地,官府不易惊扰……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陆惊澜怔看着赵嫣,声音终于干涩起来,他立在重重灯火中,却觉得像伫立在被火燎原的旷野,“你是说……沉霜……”
当年赵嫣派去的人只得到了陆首辅的死讯,也没有陆惊澜的消息,反倒是在回程中在一群山匪的手中救下了陆沉霜。
赵嫣将她托付给了刘燕卿,刘燕卿便在京郊为她置办了一处宅子。
美貌的女子落在穷凶极恶的山匪手中,哪里能少受嗟磨。肚子里怀了孽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刘燕卿用尽了良药才吊回了她一条命,孩子也没了,人又惊又惧,开始的一段时日连话都不会说,时间久了才敢躲藏在帘后,怯生生的问一句,“这是哪里?”
刘燕卿日日都给赵嫣报着陆沉霜的信。
她像是在日渐好转,又像是在日渐死去。
赵嫣收到刘燕卿的最后一封关于陆沉霜的信,信中写道,陆沉霜剪掉了长发,入了庵堂。
曾经娇生惯养的金丝雀被世事割断了咽喉,有哀不能鸣啼,三千青丝尽断了,也不曾落过一滴泪。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她又是这样不能见光的身份,若佛不能渡她,流言也会碾碎她。
后半生枯守青灯,常伴香雾,也不失清净。
赵嫣一些事没有说出来,然陆惊澜是何等人物,就算他语焉不详,也能猜度出来陆沉霜遭遇了什么。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经历了怎样的暗无天日,宁愿将大好年华葬送在庵堂之中,也不愿意再踏入俗世一步?
“赵长宁,没有你,她本还是我陆家的明珠。”陆惊澜眼中泛着血雾。
赵嫣没有说话,目光沉沉。
“你杀了宁王,内阁呼风唤雨的好日子,想必也将要到头了罢。”
赵嫣叹道,“如你所愿,赵长宁的下场不会好太多。”
“京城局势未明,你带着沉霜和宁王妃,且去潼洲避避风头。一应事宜均已安排好,你我这桩交易便就此了了。”
庵前第一柱香火燃尽的时候,庵门打开,此时正是女尼诵经的时刻,昏淡的烛火下,陆惊澜透过马车的车窗,看到了一名提灯的青衣女尼,容貌娟秀,与曾经活泼的陆沉霜天差地别,眉眼间一片淡泊,真正目下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