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石院判心中所想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当年赵嫣在先帝手中受辱自戕,便是石院判与同僚连夜进宫救回了赵嫣的一条命。
赵嫣那时对自己下手太重。
太医院的人去后只看到了满身猩红的血浸透凌乱褶皱的官袍,险些找不到真正的伤口。
人已经渐没了意识,倒在先帝的怀中仍然是瑟缩的模样,下巴尖尖的,还带些稚嫩。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皆是青色的淤痕。
新科状元郎深夜出现在先帝的寝宫自戕,这后头的荒淫不足为外人道也。
石院判听闻这状元郎先前曾为西北百姓请命,于殿外长跪不起,也是个有赤子之心的好孩子。
可惜了,不过也才十几岁。
家门早衰,无所倚仗,才由人欺凌。
因为此事,纵然后来当初的新科状元郎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对这个孩子,石院判始终怀着一分怜悯之心。
若真是趋炎附势之流,当初又何必血溅龙榻?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遭,才毁了这个孩子的满腔赤诚将他变成修罗恶煞。
赵嫣无论变成怎样的人,因都不在他处。
世人只见他可恨,却不见他可怜。
第八十一章
石院判只一把脉,已知赵嫣如今是强弩之末。
他竟不知赵嫣身中丹砂。
丹砂是宫内不传的剧毒秘药,怎么会出现在赵嫣身上?
石院判再仔细瞧了瞧赵嫣泛白的唇色,低声叹息。
本还有不到十年寿命,这般折腾下来,也不知能否撑到秋后。
“身上的皮肉伤重,伤了元气,我开些去热的方子,日日用珍贵的药材吊着,或许能多撑着些日子。”
“先生的意思是,只能多撑些日子?”
“听天安命罢。”
荣€€心中发冷。
石院判并未将丹砂之事说与荣€€,莫说荣€€,陛下也未必知道此事。
石院判处理赵嫣的伤口时候,荣€€将他半截身子搂进怀中禁锢着,防他吃了疼动弹,人昏昏沉沉,牙齿咬在了荣€€的腕子上,却没有力气,只留下了两排浅浅的牙印,软的像一沁水,凌乱的发丝披散在肩上,雪白着脸,额上浸出轻薄的汗。
荣€€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发。
那时候荣€€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那样做了。
这些污糟事对赵嫣来说多一人知便多一分耻辱。
所以,有他,有石院判在就够了。
大理寺是关押皇亲国戚的重地,囚室之间间隔很远,为高墙所阻。
潮湿森冷的囚室搬进了一盆盆灼热的炭火,青砖上铺了层厚重的绣着牡丹和青鹤的软垫。
荣€€卧房中陈着早些年荣昊猎熊得来的熊皮制成的毯子,铺在了牢中青塌上。
关于赵嫣的诸事他皆亲力亲为。
被褥下孱弱的身躯青青紫紫,虽已上了些药,却并未见好,神志不清,蹙着眉头,额上滚烫的如被火燎烧过。
人在皇帝手中被一寸寸撕坏,而他在一点点的修补。
毁坏一件物事的时候容易,修补起来却格外耗费心力。
荣€€伸手在昏迷的人额头上轻轻一点,细白的额上遂落了一个泛红的指印。
荣€€笑着摇头,“你倒是人事不醒,万事不愁了。”
一缕发丝垂落肩膀,湿漉漉缠下来,发梢的水落在指尖。
似乎在他心上也圈出了细碎的涟漪。
荣€€收回了指尖,眼瞳忍不住落在乌黑发鬓间交缠的白色上。
赵嫣是建安十五年的状元,高中那年听闻是十六岁。
到如今也没有多大,却已早生了华发。
冰帕子一个时辰一换,裹在厚重毯中的人苍白的面颊泛着因高热而生的晕红,新换的衣衫温软如玉,靠近的时候,淡淡的药香从身体发肤中透出来,连着衣裳都熏染上薄热而绯艳的气息。
他饮不进去药,荣€€便以口哺之。
连唇瓣都是软腻而幽热的。
唇舌交缠,滚烫殷红的舌尖似乎感受到了入侵,微微一颤。
荣€€心神一荡,险些翻了盛着热汤的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