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们愿意为宁王立庙,却让赵嫣的石雕长跪于宁王墓前。
他们会因改军制,扩征兵而对赵嫣乃至内阁心生怨怼,却不知什么叫过在当下,功在千秋。
楚钰心知改革军制的好处,而有一个秦王在,改革军制便永不可推行。
寻常百姓餐餐温饱,颇有余钱便大赞盛世太平,而这盛世的表象下殚精竭虑的筹谋,他们一概不知。
先帝不信赵嫣。
而在先帝死后,楚钰小周山春猎遇刺,赵嫣并未生了异心。
他以身挡箭,背着楚钰走了十里路,宁愿被宁王的人侮辱,也没有说出来楚钰的下落。
楚钰似乎终于知道,为什么赵嫣要拼死救他。
赵嫣从头到尾要的不是先帝的恩宠,不是内阁的权力,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要的只是一个圣明的天子来传承这盛世罢了。
直到这一刻,赵嫣与十一在楚钰心中才真正成为了一个人。
秦王也许早已知道了些事情,所以才放心将他托付于赵嫣,甚至后来为了赵嫣欺君。
而他做了什么?
他折他辱他,伤他害他。
大理寺的那一夜,他为什么没有发现他背上的箭疤?
那时被他压在身下被寸寸撕碎的赵嫣又在想些什么?
他还记得那个人的身躯因痛楚而蜷缩起来,手在他脸颊上触碰到的一片幽热,究竟是汗还是泪?
他死的时候,可是对他的父亲,对他有所怨恨?故而决绝到毁弃尸身,断了自己的轮回路?
楚钰已经想不起来赵嫣跪在登云阶下接受朝廷予他的累累罪行时的神情。
只记得一截昂然的背脊如寒冬的枯杨,绿意虽褪尽了,枝干仍旧笔挺。
赵嫣成功了。
他这一生都将不得安宁。
炭盆中的火焰早已于三日前熄止,一件外衫在此曾化为灰烬。
那个人留下的最后一件物事,也被他弄丢了。
三日前被恨意所掩盖的,一但打开便不可遏止的东西,终于还是喷薄而出。
楚钰眼中蒙蒙血雾,头痛欲裂,五内皆碎。
殿中灯花正盛。
程沐跪伏阶下,自陛下接过起居注后,上方便再无动静。
正殿内死寂沉默,只能听闻窗柩外呼啸过耳的风声伴着残叶沙沙作响。
偶有野猫跃墙而下,惊动了守卫。
不知多久,程沐头顶传来了宣帝的声音,“丹砂一事,还何人知?”
程沐回禀道:“太医院石院判。”
石院判深夜受召入宫,来时车马寥寥,宫灯通明。
他随红衣大监周折入殿内,红衣大监扣上了殿外的雕花木门。
石院判背着药箱躬身而入,只看到了跪在阶下的程沐,转念便知陛下三日不朝的缘由。
石院判跪了下来。
宣帝问道,“赵嫣可确身中丹砂?”
石院判道,“赵大人身中丹砂久矣,丹砂无解,活一天便磨一天的性命。”
“石院判是太医院的老人,关于赵嫣与先帝之事,石院判知无不言,朕不问罪。”
“臣知无不言。”
永历三年冬天的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里,宣帝先是见了翰林院的史官,又见太医院院判。
其后入太庙,太庙本无祭祀不入。
宣帝未带随侍孤身一人,于第二日天际将明时出来。
据后来太庙修缮的宫人口舌,供奉于太庙的先帝牌位俨然被毁得面目全非。
史官出宫后病倒了数日,大夫说是接连三日滴米未尽,全凭着一股气提着,如今这口气泄了,人便倒了。
院判出宫后不日告老还乡,临行前对皇宫的方向三跪九叩,以此作别。
先帝于建安二十七年的上元节病故。
永历四年初的上元节与前三年不同,宣帝以“体恤百姓”为由并未大肆铺张。
第一百零五章
香雾袅袅,明堂高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