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香久用成瘾,实不得已而为之。
楚钰一次都没有去过乱坟岗。
却夜夜在梦中见到森森的白骨,林立的荒冢,盘旋的秃鹫和野鹰。
于梦中肝胆俱焚。
第一百零六章
又一场雪后,西北凯旋的大军遥遥而至。
冬日的暖阳驱散了阴霾。
塞外的游子从血火中拼杀出来,终于回到了他们生长的土地。
京城各个酒馆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开始讲述秦王于漠河一役中阵前杀敌的故事。
秦王民间声威已然盛极。
“话说那赫连丹乃不世枭雄,一刀劈来,秦王殿下纵然骑一匹乌追马,仍难以躲避,此时乱阵中杀来一白袍小将,正是黑甲座下宁轲是也……”
酒馆中一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骨节修长的手中布满薄薄的茧子,是常年使刀的手,而他的腰间却没有刀。
楚钦数日前私自回京,均戴斗笠以示外人。
如今西北大军归来,宁轲的棺椁也该回来了。
随着宁轲的棺椁一并回来的,还有赵茗。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书人讲完一章回,醒木落下,看客们投掷满台铜板,巷口的酒馆内掌声如擂鼓。
“咱们秦王殿下可真是命大。”
“听说这场仗凶险的很,若非宁将军,咱们秦王只怕也……”
“秦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我瞧着秦王殿下比今上……”
“呸呸呸……祸从口出。”
看客三三两两意犹未尽地散去,酒馆角落里一漆红桌案上放置几锭碎银。
说书人和邀赏的小童极目望去,只见一道高大的影子湮没于鼎沸的市井人声。
宫中的动向秦王府一应俱知。
从皇帝杖毙太后宫中旧人,到提携朱€€盛始,楚钦便知道骊妃一事皇帝已然知情。
如今追查何人所为毫无意义,嫌隙已生,再无回转之余地。
皇帝闭朝三日,见史官,见太医,赵家珍本尽归皇室私库。
他是时候见见这位程大人了。
程沐尚在病中,身子将好便在卧房点一盏昏灯笔耕不辍。
翰林院的官舍乃清幽之地,壁垒高墙,入目皆书,程沐一双眼瞳布满血丝。
他是史官,他有责任要将真相传诸于世。
白色宣纸上书数百字,详细记录赵嫣生平诸事。
最后一行赫然是充满愤懑的一句。
“我朝圣祖,手段有余,德不配位也。”
书注的主人已死。
十多年前就死了。
而他要让世人知道,大楚最后一位内阁首辅,不是背负恶名的佞幸,是流芳千古的名臣。
程沐咳嗽了两声,手中青羊软毫置于书案一侧。
抚额站起,披上外衫,提灯出门,一步步踩着积雪,积雪映着灯花,雪中脚印很深。
直到翰林院墙外的北风带来凛冽的寒气,满怀愤怒与悲意方散了些许。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程大人可否借一步谈?”
程沐回头,见一高大的黑衣青年蒙面而立,周身无多余的缀物。
衣着质地高贵,借着光影能看清楚如刀锋一般的眉眼。
这一切都彰显此人身份不凡,却不想暴露人前。
程沐环顾四周,入目枯杨残叶与深寂的夜色,未见翰林院同僚的影子,犹疑问道,“不知阁下……”
那黑衣青年遂摘下蒙面之物。
程沐眼瞳徒然睁大,压制住脱口而出的惊呼,“秦王殿下?”
西北大军此时应在京城远郊安营扎寨,候旨领封,秦王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