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钦将青袍外裳置于篝火之上,明灭的火光映出赵嫣苍白憔悴的脸。
寒冷的天气,赵嫣穿的繁复,一层叠一层,青花袍摆有红色的血迹,浸过雨水后腥气弥漫空气中。
唇色泛着冰冷的白,细长的眉舒展开,仿佛放下了沉重的负累,安谧昏睡。
楚钦粗砺的手指落在赵嫣的发上拨开几缕,有银白色映入眼帘。
赵嫣还年轻,却鬓已星星。
他又何尝不是。
楚钦笑了声。
都是从年少意气风发的日子中走过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历经大起大落,如何还能有少年听雨的心境。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写起来横平竖直,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个中艰难。
年轻俊美的西北王手落在怀中人的发上轻抚。
赵长宁,安心睡吧。
多年前的十里亭。
楚钦对赵嫣说,“前途茫茫,有人替你遮风挡雨,总是好的。”
永历三年的冬夜里,赵长宁独自在深雪中死去,死的那天家家户户挂起红幡,世人无一不拍手称快。无人为他收尸,无人为他落泪;无人替他遮蔽风雨,无人替他立墓做碑。
楚钦埋刀乱坟岗中,心逢荒野,寸草不生。
往后这许多年,不会再让他一人独立风雪中了。
赵嫣这一生历经世事艰难,从未有过片刻安眠,梦中常见赤河汹涌,冤魂索命,每每服药方得一宿宁静,而今室外风雨交叠,恶浪滔天,梦中却山花遍野,温暖如春。
风雨将歇的时候,赵嫣清醒过来。
天将黎明,熹微的晨光穿透低矮的屋檐。
赵嫣对上一双熬的通红的眼睛。
年轻的将军嗓音像大漠被割裂的河床。
“赵长宁,我以前的承诺,还作得数。”
赵嫣濒死前等着见一个人。
等到风霜落满了眉睫,等到月从云层中升起。
他的身体温度比雪花更冷,那个人说要带他去西北的人没有来。
院中的红梅灼灼绽开。
乌鸦和野雉飞来飞去。
枯黄的树叶被低啸的风撕裂。
斜置青阶的竹伞落满碎雪。
刘燕卿说,“赵嫣,你不要等他了。”
赵嫣讨厌刘燕卿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赵嫣看不透刘燕卿。
刘燕卿这样的人手掌翻覆间能成云化雨,人对未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赵嫣知道,他在人世最后卑微的希冀无法实现。
在重雪中闭上眼睛的时候,赵嫣脑海中浮现小周山的通天火海,有个人将少帝交到他手中,对他道,“赵长宁,这匹马叫乌追。”
世事辗转,有人从庙堂跌入尘埃,有人从权贵沦为反贼,曾经的盛世王朝狼烟遍地,死去的人尚且还能留着清白的骨头,活着的人已然面目全非。
即便楚钦愿意履行当初的承诺,如今的西北也远不是当年的骆驼牛羊遍地的西北。
赵嫣没有回答。
西北的将军一双眼瞳盯着忽明忽暗的篝火,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西北会变回原来的西北。”
第一百五十章
观音庙中风声不止,残叶作响。
赵嫣脸色霜白,“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如何变回原来的西北?”
楚钦看着赵嫣,手中拾起潮湿的枯枝添入跳跃的火中。“你在怨我?”
赵嫣摇头道,“世事弄人罢了。”
楚钦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赵嫣回道,“刘燕卿救了我。”
关于岭南诸事,赵嫣并不想多谈。
楚钦目光微闪,“陆惊澜为何会在此坠江?”
赵嫣诧异抬头,“你如何知道?”
楚钦回忆道,“我与福宝去时陆惊澜的剑已成废铁。”